手术那天,霜月几度性命垂危。如果不是赤司请来的医生医术确实高明,霜月早已死在了手术台上。术后,那位医生告诉破例能在手术观察室里观看手术全程的赤司说:没有了求生意志的这位少女即使度过了手术的危险期,也未必就能继续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隔着玻璃看着病室内绝对静养中的霜月,赤司无数次的在心中如此命令着。
只要能让霜月活下去,赤司才不在乎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对神对恶魔或者对妖怪送上怎样的生贽。
像是回应了赤司的这个愿望,为了报答赤司的恩情、为了报答赤司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霜月勉强的从死亡边缘挣扎了回来,疲惫的继续着这让她生无可恋的人生。
以赤司的身份以及赤司的能力,霜月基本上帮不上赤司的忙。向着“能帮上赤司君的棋子”努力,说着“能被赤司君需要,我很高兴。”这种话的霜月不知道每次她更接近理想的棋子的身份,看着她把自己奉若神明的赤司的心就会被不知名的感情蚕食。
人类是健忘的生物。沉溺在紫原给予的感官刺激之中的霜月仍会为黄濑动摇,这让赤司几乎能够看到霜月在不久之后将会重蹈覆辙的被黄濑再一次伤害的体无完肤。
“要想办法。”赤司不止一次的这么想着。
然后那一天,黄濑回到浴室找他弄丢了的耳环的那一天,面对黄濑的赤司忽然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会受伤是因为有感情,有感觉。那么——
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爱情的霜月再也不会去在乎他人对自己抱着怎样的感情。感情上的缺失让霜月不会为任何人受伤,因而成就了没有弱点的霜月。
作为人的某部分彻底崩溃了的霜月能够很好的拿捏分寸、掌握平衡。这样的她在众人眼中无限趋近于完美。
完美的行尸走肉。这就是赤司的执着造就的产物。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想要她活着所招致的结果。)
偶尔,赤司也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赤司也还是很高兴霜月能够活着。
所以赤司必须坚信“绝对正确”的赤司征十郎这一次依然是正确的。所以不管是怎样的理由,能让霜月想要活下去的理由都是越多越好。
赤司想要把霜月留在这个世界上。即使赤司知道这是多么不讲道理的自私愿望。
“仔细想想,总觉得稍微有点浪漫呢。”
和黄濑一起离开料理亭的黑子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群星。
“唉?”
黑子身旁戴着眼镜和帽子以避人耳目的黄濑一时间不明白黑子在说些什么。
“赤司君说他是在报复苍崎同学和我们,事实上赤司君也是在惩罚自己。”
明明灭灭的星子们在黑子那天空色的眸中闪耀着。黑子轻声道:“如果苍崎同学永远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么赤司君也会陪着她永远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黑子承认自己理解了赤司想法的那个瞬间,自己再一次产生了自己远远比不上赤司的想法。
(在什么事情上对别人严格的赤司君在那件事上一定是对自己最严格。所以恐怕赤司君惩罚的最多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能一起升入天堂,那就索性一起坠入地狱。”
黑子想,和赤司的觉悟比起来,自己的觉悟只能算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怜悯。
“不管报复和惩罚的尽头有什么、不……”
黑子说着摇了摇头。
“就算没有尽头,赤司君也会一直陪着苍崎同学继续下去吧。”
“小黑子……?”
明白了黑子在说什么,却不明白黑子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是想要表达些什么的黄濑眨了眨眼睛。
“结果,”
重又迈开了脚步的黑子说着回过了头。黑子朝着黄濑微微苦笑了一下。
“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一个人接受苍崎同学的全部,担负起苍崎同学的所有。即使是赤司君也不行。”
“……”
黄濑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是这么认为的哦。小黑子。”
只是非常短暂的一小会儿。
“不是无法接受,也不是无法担负。是已经没有了接受与担负的机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东西无法说变就变。黄濑知道盲目的自己除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之外,还是容易忽略别的东西。
看着自己脚边的小道上生长着的柔柔嫩嫩的苜宿草,把自己的脚从被自己踩烂了的白花上移开的黄濑神情很是落寞。
“大概,对我们来说,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啊,小黑子。”
在明白如果霜月没有像现在这样坏掉,依赖起霜月的自己也不可能被霜月需要之后,黄濑释然了。
(其实不止是小赤司。)
——人生是图形复杂的多米诺骨牌。骨牌中的其中一枚倒下,其他相连的骨牌也会跟着倒下。
有意或是无意,一旦选择了,每个人就都无法回到起点。不管那个人是“绝对正确”的赤司,还是逆来顺受的霜月,又或者是某些地方有些天真的紫原。亦或是站在这里的自己与自己面前的黑子。
(这是惩罚,也是我们相互之间的报复。)
哪怕站在骨牌迷宫的中心,不知道下一块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