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着他和沐又凝的相识,春日花树下的画面美得如同梦境,看着他与她眼神交汇时无需多言的温柔缠绵,看着他们日常生活中不用言明的默契温馨。
画面似水,音乐似水,所有人都像被浸泡在了一片永无边际的恒温温水中,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地叹着气——
同样是开朗明亮的形象,此时此刻的乌衍却跟之前的关见丝毫不同,那种神韵之间的差异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甚至无法确切捕捉,它们玄而又玄,除了结果如此鲜明——无需背景、道具、服装的加持辨认,就算是两个形象站在一起,同样在笑,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到底谁是谁。
演员演同一种类型的角色总有类似之处,若角色层次身后性格多变倒能雕琢出相同中的不同来,但不管是前期的乌衍还是前期的关见,他们的性格情绪同样一眼望到底,连情绪的演变都如此类似,但不管是谁,都无法违心地说出,祝决是走在了一条风景相同的道路上……
如果有人可以脱离此时此刻的情绪来客观看待的话,祝决的镜头语言始终克制理性,甚至极度遵循历史,他毫不避讳地将乌衍前期与人争辩能否时空穿越、应不应该时空穿越的那场戏放进了整部电影中,与乌衍辩论的是一个科学界的狂想家,面对乌衍有理有据的数据和切合实际的预想,他的脑洞不堪一击,接连辩驳不过,这人恨恨摔门而走。
镜头从那扇犹自震动的门冷漠地挪移到乌衍的脸上,刚刚面色坚决语气铿锵有力的乌衍,此时此刻,脸上却掠过了一丝茫然。
过了一会儿,沐又凝如一道清风拂进了室内,她对刚刚发生的这一场变故丝毫不知,笑吟吟地牵起了乌衍的手,道:“我爸妈晚上给你做了好吃的,叫我带你回去吃饭,你去不去?”
少女语气娇俏,神色爱软。
乌衍却说:“……什么是真实的呢?……”
他语气微弱,近在咫尺的沐又凝都没有听清,乌衍却不愿意再说了。
此时此刻离他在科学界展露头角的那一年不过过去五六年,在这五六年中,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带着被老天爷亲自调整过的天赋一路攀登到了遥不可及的顶端,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挑战的了——他的桌上便多了许多哲学书籍、古代百家学说。
一个月后,他携同沐又凝出了国。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钻研更深的科学领域出国交流,只有跟他朝夕相处的沐又凝知道他几乎从世界中抛弃了科学的所在,他表现得比那些古文历史学家还要专业,家中的书籍全数被替换,甚至连他人都似乎在这浩瀚如烟的书牍中变了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就连处在第三者角度的观影者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往日与她心扉贴合的人骤然从她指尖消失,沐又凝争取过,挽救过,恳求过,哀泣过,但毫无作用。
她最后黯然关上的那扇门,像是关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而乌衍的那个眼神,更像压诸在那扇门上的无形重负,将每一滴氧气都从所有空气中挤了出去。
与关见不同,乌衍的变化毫无痕迹可言,他人生美满,拥有如花美眷,无数好友,声誉亨壮,似乎没人能比他更幸福。
但他依然如坠深渊一般,飞快地向着黑暗投身而去。
没人能看懂这是为什么,却依然抵御不了那股绝望如莫顶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们。那种绝望不来自于剧情,甚至不来自于演员始终克制而又隐忍的表演,它们更像来自于他们心里,来自他们也不知道的地方……
大d梗着呼吸看着画面中的乌衍——不,祝决,他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演戏这件事做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如何去说台词、如何去操纵自己的肢体和细小肌肉群,这甚至已经跟入戏毫无关系。
如果硬要说的话,这只是电影本身——这是存在或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中,所有角色的本身,他们降临在祝决身上,绽放在祝决身上,仅此而已——
电影院里坐满了人,却沉默得像是一片死地。
他们看着乌衍在异国他乡孑然一身,走过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镜头辽远,画面并不残酷,反而透着一股生而愉悦的味道,就连荒漠中的绝壁残阳都充满着无尽的生命力,它们灿烂、辉煌,绚耀地难以置信。
乌衍却越来越退入黑暗,在多年前驳斥了那位空想家的理论后,他反而令人震惊地开始了前者的研究。
无数篇被认为是荒谬或妄想的论文被刊发出来。
但不管外界是如何喧闹,乌衍的生活却越来越平静,欢乐、明媚、未来,一切都离他远去。
历史上没人知道乌衍如何去世,祝决将他的终点安置在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屋中。
他死的没有声响,就连镜头都没给他过多的关注,它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便急切地扑入了窗外的世界中,那儿即使荒凉,也有绿意坚韧勃发,向着阳光伸出嫩尖的叶梢。
电影的结尾,昏暗的室内,乌衍站在四面白壁的房屋中,冲着镜头、又像冲着更远的地方,他嘶哑而又茫然的声音在所有人耳中幽幽响起:
“……什么是真实?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字幕缓缓拉起,所有人却被定在了位置上,听着这最后旁白低回地穿入他们的灵魂:
“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我要的真实,还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