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七十八年,五月。
秦岭和大巴山的崇山峻岭间,数条环山道陆续竣工,动用百万奴隶,耗费六载光阴,耗赀百万金的四千里蜀道终是全线贯通。
巴蜀三郡官府的联名呈报抵京后,符节令李福奉旨当殿宣读,年过花甲的大农府商部少卿卓王孙竟在朝堂之上嚎啕大哭,引得君臣侧目。
蜀中卓氏本为商贾世家,富甲巴蜀,然大汉重农抑商,商贾不得骑马乘车,不得披锦着缎,皇帝刘彻登基后,虽是放宽了些许,但商贾的政治地位仍是很低的,册为商籍者,其人与亲眷皆难以入仕为官。
卓王孙昔年父凭女贵,因着女儿卓文君得了天家信重,得以脱商入仕,自身也是行事果决,官居行人令时便毅然决然的将卓氏本家迁入长安,非但将蜀中族业尽数分由旁支打理,从大行府迁调大农府后,更是积极配合朝廷的铁业整合,让大农府和少府得以廉价及快速的整并了巴蜀冶铁业。
如此忠君报国,皇帝和朝廷自也没亏待他,一路升迁拔擢,大农部丞,大农丞,工部少卿,商部少卿,官位愈发的高,权势愈发的重。
满朝文武皆知卓王孙与国有功,对其数度升迁没甚么异议,然寻常百姓却不知内情,多年来仍以为卓王孙能平步青云皆是靠着卓文君的裙带关系,且因卓氏曾为商贾世家,故庶民乃至士族对其不免仍存有几分偏见,谈不上轻视,但名声和威望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族确是差得远。
卓王孙会不在意官声和家族名望么?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二字。
卓氏不缺钱,饶是本家已不再经营族业,然每岁仍能坐享高额红利,加之世代积攒下的巨亿家赀,足供他们世世代代锦衣玉食。
满朝文武中,论及清廉,真没多少大臣能比得上卓王孙的,钱多就是任性,谁敢妄图贿赂他,扭头就被他检举到御史府,被诸御史请去喝茶。
皇帝刘彻登基后,对官员贪渎和受贿的刑罚极重,且涉事官员位秩愈高,罪责就愈重,行贿者也要重惩,对公卿将相行贿,犯行最重者可判枭首抄家。
行贿虽不至夷族,然若真被抄家,家产乃至族业尽数罚没,全族都得流落街头,对权贵或富贾的家眷而言,沿街乞讨跟死有甚么差别?
没人敢向卓王孙行贿,卓氏更多行善举,布施百姓,且时常向长秋基金捐献善款,在民间口碑还是不错的。
卓王孙不图利,自是要图名了。
他年事已高,晓得大农少卿应是自身能达到的顶点了,没敢奢望甚么三公九卿,然若想真正的荫妻蔽子,让卓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望族,他就得求个世袭高爵。
多年前,皇帝陛下曾亲口许诺,若卓王孙在世之时,能助朝廷修筑好巴蜀通往关陇的大道,便会为他封侯,且非关内候,而是爵居最高的列候。
卓王孙自是竭尽心力,依仗着卓氏在巴蜀商贾中的号召力,以自身脱商入仕的经历为鉴例,说服了诸多巴蜀巨贾出钱出人出力,投入蜀道的修筑,且许诺他们日后可从蜀道获利,也开创了大汉地方官府向民间商贾“招商引资”的先河。
尤是巴蜀“次富”程郑被他举荐出任广汉郡丞后,巴蜀商贾们再无疑虑,纷纷解囊捐输,且为官府提供了大量外族奴隶,大大减轻了国库支出,也大大加快了蜀道的修筑速度。
朝堂之上,卓王孙嚎啕大哭,实在是失仪且无状,诸御史正待跳出来呵斥于他,却见皇帝陛下摆了摆手,只得暂且作罢。
满殿皆是沉寂,只闻得卓王孙掩面而泣的哭声。
卓王孙也是久居高位了,虽有短暂“魔怔”,却也迅速缓过神来,晓得自身适才“入魔”了,涕泪纵横的老脸登时煞白如纸,忙是起身离席,趋步行至正殿中央,向高居御座的皇帝拜伏在地,意欲请罪。
皇帝刘彻却是不待其发话,便让符节令李福再度宣旨。
李福执圣旨在手,略带尖细的嗓音缓缓响起,一一细数卓王孙多年功绩,勉其功绩,晋爵列候,爵号“通途”,以为忠君任事之典范。
群臣虽是羡慕不已,却也无人出言反对,虽说大汉赐爵首重战功,然文臣若功绩昭彰,也可得觅封侯,否则人人都去入伍从军了,谁还留在朝堂和官府打理政务?
卓王孙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官风正,家风严,所谓修身齐家治政,三者皆无可挑剔,立为朝堂典范,勉励百官忠君任事,并不为过。
皇帝刘彻倒是“赏罚分明”,对着叩首谢恩的卓王孙笑言道:“爱卿虽因功封侯,然当殿失仪之罪还是要罚的,不若这般,近年得封候者,皆赐下皇室实业的份子,你若要抵过,便罚没半数份子,如何?”
群臣闻言,皆是失笑,且纷纷附议。
现如今得封侯者,皇帝和朝廷皆不再封赏食邑了,而是以皇室实业的份子替代,但凡大汉社稷仍是老刘家的皇帝做主,皇室实业就不会倒,每岁分出的红利也不会少,那些份子也是能世代传下去的。
群臣晓得,皇帝陛下倒非舍不得那些许份子,卓王孙更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卓氏不差钱,能变相“以赀赎罪”,自是皆大欢喜,诸御史也有台阶下。
果不其然,卓王孙复又连连谢恩,直道愿将所有的份子都用来抵过。
皇帝刘彻却是摆摆手,笑道:“这可不妥,终归要留下半数,这皇室实业的份子非止是每岁分润红利,亦可视为我大汉天家对忠君报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