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冬月,南宫公主怀胎已十月有余,比昔年阿娇诞下小刘沐时足足多了一月孕期,却仍未有临盆迹象。
在甘泉宫陪她待产的诸位长辈皆是焦急不已,驸马公孙贺更是请了皇帝准允,离京前去陪伴。
老医官宁茈多次切脉,终是无奈断诊,腹中胎儿虽是无恙,但需早些以汤药催产,否则随着胎儿渐大,南宫公主又为初产妇,日后临盆时怕是……
只是催产汤药难免伤身,伤及产妇元气倒是其次,南宫公主体魄强健,宫内又不缺健体益气的温补良药,产后月子坐长些就能补回来。
主要是会影响产妇日后孕育,依宁老医官的过往经验,用过此催产汤药的产妇,鲜少有再得孕育子嗣的先例。
天家长辈丝毫不怀疑宁老医官的医术,担忧之余又颇是踌躇。
南宫公主的驸马公孙贺以弱冠之年出任卫尉,位列九卿,乃是皇帝刘彻最为信重的近臣,公孙世家也在汉军中拥有极大的势力和威望。
虽说南宫公主为太上皇嫡女,皇帝胞姊,无需以子嗣来确保自身的正妻之位,但若未诞下嫡子,就不宜阻止公孙贺纳妾,毕竟公孙贺乃是公孙世家内定的下任家主,膝下有无子嗣极为重要。
皇帝刘彻也不乐见公孙贺因此失去继承权,使得公孙世家旁落其分支之手。
故若南宫公主服下催产汤药,此番诞下的却非男婴,那她身为天家女,就要以大局为重,非但不能阻止公孙贺纳妾,甚至要亲自张罗此事,甚至日后要从妾室诞下的子嗣中挑出男孩过到自身名下,作为嫡子养育。
天家女的名头,是种荣耀,也是副重担。
既是享尽荣华富贵,到得该承担责任时,就得咬着牙扛起来。
况且比起送往外族和亲或进行政治联姻的宗室女,南宫公主现下的状况已要好得多了,至少公孙贺这夫婿是她自个看上眼的,婚后也算夫妻恩爱。
刘彻闻讯,便是匆匆赶往渭北甘泉宫。
三位长辈见得他来,没有多说甚么,皆是面色凝重的让他决断。
他们虽向来宠溺南宫公主,但现下江山社稷既已交到刘彻手中,此事还是交由他来拿主意。
许是天家多薄凉,却也实在事出无奈。
用汤药催产,是要赌南宫公主一举得男;不用汤药催产,是要赌南宫公主临盆时能撑得过来,则将来还能再孕育子嗣。
然而此等悠关其将来乃至性命的大赌局,南宫公主这当事人反倒不能参与决断,这实在是显得颇为讽刺。
刘彻见得三位长辈神情,不由心下暗叹,告退而出。
他让宦者令李福召了公孙贺来见,摒退室内宫人,却又久久不语。
公孙贺早是知晓宁老医官的诊断和建议,也能猜出皇帝陛下召见他的用意,不禁急切道:“陛下,此事不宜再拖,还请陛下准允让妇医进汤药,为公主催产。”
刘彻淡淡看他,轻声喟叹道:“阿姊自幼娇惯,日后待你纳妾,她只怕免不得偶尔闹腾;然她本性不坏,想来也做不出太大的恶事,若其闹得不算过火,你且看在朕的面上,就莫要太过计较了。”
“陛下何处此言?”
公孙贺自幼追随陛下,却从未闻得陛下用此等语气说过话,不免微是愣怔,躬身道:“微臣在尚公主前就已立誓,此生绝不纳妾,且必好生善待公主,此生不离不弃。”
刘彻微是皱眉,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复又道:“你应知晓朕向来不喜臣属虚应矫作,依你之心计,还能不知朕为何说这番话么?”
公孙贺本是躬身垂首,此时却缓缓抬头直视天颜,慨然道:“陛下明鉴,臣虽向来惫懒孟浪,但从未敢在陛下面前耍弄心眼,皆因臣深知自身粗鄙,唯能坦率事君,方得蒙陛下信重。”
刘彻缓缓颌首,问道:“真不纳妾?”
公孙贺肃容道:“不纳!”
刘彻再问道:“公孙氏之家业,为之奈何?”
公孙贺淡然道:“臣有手中剑,无需膝下子!”
刘彻剑眉微扬,意有所指道:“只怕公孙氏诸位族老未必肯服。”
公孙贺轻笑道:“倚老卖老者,老而不死是为贼,若其长久窃据族老之位,族内青壮何时得以出头?”
刘彻倒是有些讶异,他虽晓得公孙世家内部有些小状况,但却没想到公孙贺已有此等心思。
公孙氏本是出身匈奴,在文帝朝投靠的汉室,族人多安置在北地郡义渠,集义渠胡人组建胡骑为大汉戍边,立下不少战功。
到得汉帝刘启登基,现任家主公孙昆邪得到重用,出任秩二千四的典属国,后从周亚夫助平吴楚之乱,立下大功,得封平曲候。
近二十年来,长安公孙氏和义渠公孙氏已渐渐分化,盖因长安公孙氏已近乎完全汉化,尤是公孙贺和公孙敖等小辈,自打出生就住在长安,跟着大汉世家子弟撒尿和泥,压根连匈奴话都不愿学,免得带了口音,被发小们排挤。
然公孙氏的祖祠还在义渠,诸多守着祠堂的族老每每见得长安公孙氏的子弟回来祭祖,皆是着汉袍,说汉话,甚至不屑依照匈奴风俗祭天拜神,自是觉得长安公孙氏颇是数典忘祖。
长安公孙氏却也愈发觉着义渠公孙氏不识时务,眼见匈奴将要彻底覆灭,公孙氏子弟若不尽数归化大汉,日后不是且等着被灭族?
不说甚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单凭皇帝陛下那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坚持,岂容汉境内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