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在桌下偷偷拉她衣袖,九歌茫然片刻,忽然道:“啊!那只鹰,那日七夫人那只鹰,是……是你用箭射下来的!”
真金拍了拍手道:“是啊,是我射的。”
九歌喃喃道:“你……这么好的箭法……”
真金道:“我蒙古草原上的神箭手,能在百步之外,射中老鼠的眼睛,这算什么——嗯,我年幼时,每日须射死一百只老鼠,才准吃饭!”
九歌与兰芽、冬雪都听得张大了嘴巴。冬雪忍不住问道:“那有没有……有没有无论如何也射不满一百的时候?”
真金道:“怎么没有?”
兰芽三人同声问道:“那便当真不吃饭?”真金微笑道:“只说不准吃,又没说不准偷吃!”
这话说完,四人都是一笑。九歌听他说得有趣,又问:“这一百只老鼠,也都要射中眼睛?”
真金道:“那却不必!只要射中,不拘哪里,嗯,不拘哪里——都算!”说着话,似笑非笑看了兰芽一眼。兰芽脸现红晕,转过了头去。
九歌忽然叫道:“那个什么珠帘秀,真是你的未婚妻子?你这人——你骗我们姑娘!”
冬雪忙道:“公子是要帮那两人。”
九歌怒道:“那女子分明是叫珠帘秀,若不是真的,他怎么知道人家名字?”
兰芽喝道:“九歌!”九歌急道:“姑娘,他连未婚妻都有了,还……”
兰芽道:“别混说了,那位珠帘秀姑娘是我的故识!”
九歌一怔:“啊……”
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长袍、又矮又胖的中年人匆匆走来,向着真金劈头便做了一个揖,口中道: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适才若不是公子息事宁人,小人这处铺面可就毁了!公子赏脸,请跟这几位姑娘再坐一忽儿,这里的厨子还有几道拿手的好菜,要请几位尝一尝,还请务必赏光!”
他连连作揖,语气甚是诚挚。几个伙计正在打扫满地饭菜,收拾碎了的碗碟,兰芽暗想:若不是他出手惊人,今日这酒楼只怕当真一只碗也保不住,也真该这店主对他如此感激。
却见真金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不敢不敢,饱了饱了,我可不吃了!”
那店主一愣——“不必”自是客气,“不敢”却从何说起?
九歌吞声一笑,板起脸道:“你饱了,我们可还没吃。店家,把你的好菜尽管端上来。”
店主人大喜过望,忙答应着去了。不一刻,连同适才兰芽要的几个菜,海海漫漫就又铺了一桌。
众人看时,有鸳鸯炸肚、螃蟹酿橙、烧羊头、荔枝白腰子、宋嫂鱼羹……凡临安最出名的菜肴,几乎尽在其内。
冬雪便咽口水。九歌喜得挽起袖子道:“今番我可要大开杀戒了!姑娘,冬雪,咱们吃。”
真金靠在椅上,看着三人风卷残云,将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倒有些纳闷,心说我这一路上供她们吃、供她们喝,要什么有什么,称得上有求必应,却从未见她们像此刻吃得这般痛快。这却是为何?
一时吃毕,真金便要如数会账,但那店主坚辞不收,众人见他意诚,也就罢了。
四人步出店来,忽然旁边转出一个青衣小帽、家丁模样的人上来拦住,恭恭敬敬向真金道:“不敢请众位少待,我家主人要来当面道谢!”
真金问道:“令主人是……哦,是那位卢公子么?”
家丁躬身道:“正是。”真金便看兰芽。
兰芽适才认出卢处道,混乱中已跟小二打听了他的住所,想着安顿下来后去找他询问季瑛的消息,如今卢处道找上门来,她却有些为难:因身份特别,彼此绍介时自有诸多不便。但人家要当面道谢,是情理中事,又不能阻拦,因此低头沉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家丁却欢然道:“那不是我家公子来了!”
众人同时抬头,果见卢处道换了一身白衣,正从街角走来。
兰芽不暇多想,踮起脚尖,在真金耳边道:“你跟他客气两句罢,别提我。”
真金纳闷,心想难道他不识得你?点了点头,向卢处道遥遥拱手。想起适才此人的狼狈模样,再看此刻这风度翩翩的架势,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丝毫不露。
卢处道走近回礼道:“见笑见笑!萍水相逢,多谢仁兄拔刀相助!”
真金应声答道:“哪里哪里?一见如故,羡煞兄台齐人之福!”
二人相对大笑,彼此暗喜对方豪爽,竟当真生出了几分“一见如故”的意思来。
冬雪小声嘀咕道:“这人半点也不像是个蒙古人,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兰芽躲在真金身后,眼见卢处道fēng_liú自赏、洒脱不羁,不禁想起当初他受自己一言之惠,事后跟着季瑛特为到家中拜谢的情形。那时自己与他隔帘相见,受了他三个揖。他亦如今日这般,半点也不见尴尬,正是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架势……
今日这场景,宛然便如当年,只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换做了真金。她一念至此,心中怅然,不觉红了眼眶。
卢处道伸出手来,将兰芽那只银钗奉上,向真金道:“原物璧还,我的意思,与甄兄将贵眷送去,兄若无事,咱们再找地方共饮几杯,也好叫我略表谢意,如何?”他不待真金答话,又笑道:“原想叫秀妹一同来道谢,但她女孩儿家脸皮子薄,适才伤了面子,说甚么也不肯来。她的歌喉是临安一绝,改日,改日我定叫她好好为兄唱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