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给安钰之念书,萧静姝和他之间都有一道屏风之隔。
安钰之既然提了希望她把这件事当做是“你来我往的回报”,那么不管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是否等价,萧静姝就都尽心尽力,最少,这样她心里平安。
因为在这件事上上了心,即便是隔着屏风,萧静姝也照旧能感觉到对方的反应。
他不喜欢四书五经,似乎也不爱兵书,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除了清清浅浅的呼吸,几乎不会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反倒是她读一些类似于天工开物之类的杂记的时候,他听一段,就会忍不住出言讨论几句,显然对这些部分的兴趣更大。
萧静姝对此有些讶异,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了出来。
安钰之笑道:“你我自小生于富贵锦绣之乡,那些所谓下里巴人的生活,我们一天也没经历过。但或许正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些描述平凡朴实生活的只言片语就更显珍贵,真让人觉得有趣了。”哪怕说的不过是简单的什么养猪养狗的方法,种果树种地的指南这类,他似乎也能从干涩平淡的字里行间听出乐趣来。
……简直……是个怪胎。跟她一早勾勒出来的“安钰之”的形象,一点也不一样呢。
萧静姝若有所思,眸光淡淡的投向屏风另外一侧若隐若现的人影:“但觉得有趣,和心生向往之间是天差地别吧?”
这些日子京城的贵族圈子沸沸扬扬的就是在讨论“倒霉”又作死,最终导致自己被家族放弃了的安钰之。
但安钰之固然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鬼,更被人诟病的却是不顾亲情的安家家主。
萧静姝这些日子在宫中见到安采薇,她表面上依旧是一副骄傲的小公鸡的神态,但眼见得日益憔悴,神思恍惚,显然心里备受折磨。
想来也是,安采薇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
萧静姝隐约觉得,安钰之在布一局很大的棋,大约除族这件事,他是以己身为棋子,深入险地,所图必大,所谋必深。
她肯定,他是一个有野心,也手腕,也有远大目标的人。
何况,一个人如果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那么萧静姝不得不讲,她心里对这个人就更多了几分提防。可他如今却说自己觉得平民生活很是有趣……她终于是没忍住,淡淡刺了他一句。
安钰之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略略低哑,却像是带着一种小钩子一般的挠的人心里痒痒的:“我听说萧娘子和江湖人士往来甚多,武艺放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好手,那么萧娘子梦想过要放弃自己现在的所有去混江湖么?”
“……”萧静姝微微沉默,片刻之后这才开口道,“刚刚学武那两年做过这样的梦。但年岁益增,便知身上担子益重,纵有此心,也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她说的是真话。
那时候她娘亲何氏新丧,家中老太太管着家里,而老太太那会儿一门心思就是要让她爹续娶纳妾开枝散叶,待她甚为苛刻。
从有娘的孩子变成了没娘的孩子,萧静姝心里苦。
那时候萧峻待她虽好,但也就是当她是个孩子那般的好,根本不会像这两年一样给她什么定心丸吃,对前途,萧静姝只觉得一片渺茫。
看不见未来,也就生出过一走了之的念头。
索性那几年终于也是熬过来了,现在……她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的好起来。
“嗯。”安钰之轻声肯定了她一声,语调温柔,“所以若大事砥定,安某心里其实更愿意退隐江湖,过一些简单平凡的日子,但如今人在其中身不由己,萧大娘子自己也是红尘富贵场中人,咱们便不要互相取笑啦。”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萧静姝就已经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待他一番话完,萧静姝就忍不住嗤之以鼻,冷笑开口:“我记得野史记载,李斯在被砍头之前,还在念叨他小时候身边的那条大黄狗,他权倾天下,但却到最后穷途末路之时,无路可退之际,这才起了后悔没有急流勇退的念头。前面风光那么多年,一步一步往上爬,他想起纯真质朴简单生活的时候又有多少?有这样的先例,我觉得安公子的心向往之很有些可笑,因为哪怕你有朝一日真的‘大事砥定’,那到了那个时候,也自然会有更多的事情冒出头来,推着你逼着你往前走,只要生命不止,就总会有更多的野望,不是么?”她隔着屏风看像对面,寸步不让,“我有野心我承认,所以我一早就不做什么江湖梦了。”不要说是江湖梦,就连什么低嫁良婿相夫教子安度此生这样的梦,她也早就不做了。
作为一个女儿,当知道自己爹爹迟早是要造反的那天,她就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不论造反成与不成,她都注定不能平凡,也不能让自己流于平凡。
若不是有这样的觉悟,她又为何要来京都,在萧家后宅她可以横行无忌,但在大都,却要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早就已经一点一点想的明明白白。
这一回,换安钰之静默了。
半响,他这才低声的像是苦笑了一声:“萧大娘子就这么不待见我?你来这里也不过是第七日,就已经不耐烦看见安某了么……”说的这样直接,分明也是跟他讲,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满肚子的黑心还要装纯洁……别装了!
萧静姝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借题发挥。
她本来不是那么情绪化的人,但面对安钰之,或许是因为所谓“野兽的直觉”,她就是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