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因念而生,但也自成天道循环。如今因念而乱,虽是为了断昔日因果,却也搅乱天道运行……’
‘尔本非应命之人,然通灵宝玉之主苦苦哀求,若能改命,惟愿尔喜乐安康,再不受无亲人宗族护持之苦……’
混混沌沌之中,黛玉只觉得只有这庄严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却又仿佛只是遥远的记忆里曾经历过。
虽还想不得什么事,那些话语,却是让她心中又是痛,又是酸楚。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方才慢慢的淡了,黛玉只觉得头上越来越轻松,正轻舒一口气,打算好好思量一番时,耳边却又有声音传来。虽有屏风遮挡,在一片寂静中,竟异样的清晰。
“令千金虽有先天不足之症,但打小儿那样的细心调养,底子已是壮了。只是这几日哀毁过度,这才晕倒了,与当初的情形却是不同的。照着这方子吃上两剂药,必然也就好了。”
在床帐之后,黛玉眼睛尚未睁开,一双?烟眉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她的记心极好,虽不是过目不忘,却也差不太多。这声音虽是许久不曾听见了,却委实耳熟得很。只是在记忆里,从不曾听见对方说过这样的话。况且……况且什么呢?
还不待黛玉想个明白,却有个陌生的、少年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照这么说,大妹妹这次只是愁思重了,身子其实已经无碍了?”
“这是自然。换个大夫来,也没有不这么说的。也不是老夫谦逊,昔日里开方子的时候,也不曾想到,大姑娘的不足之症能这么快就给调理好了,当是先夫人极为用心之故。”
不足之症,调理好了?
黛玉的一双眉头蹙得更紧了。
——记忆里,石太医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况且,那年轻男子是谁?这声音从不曾听过……
她正在那儿奇怪,听得外面的石太医那样断言,屏风这边两个悄声做事的丫鬟便彻底松了口气,再不能竖起耳朵、放慢手脚来做事了。
一个舒了口气,一个更是拍着胸口笑道,“亏我还担了这许久的心!想来也是,若姑娘还是以往那样儿,早该撑不住卧床了。等这时候才倒下,可不是比以前强了许多?这石太医可真真是个有本事的!”
“可不是……你也快别笑了。姑娘没事是好事,可姑娘心里还苦着呢。见了你这模样,还不骂你?”
听见这么说,前一个便忙收了笑意,也不再说话。
而屏风外说话的人此时也已经走远,声音是再听不见了。
黛玉此时也无心计较那两个丫鬟的言谈,或她们搅了外面声音的事情,而是彻底愣在了那儿。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虽她尚未听见父亲的声音,却又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之声,但其他地方呢?那石太医,是自小儿给她和母亲看病的,虽他应该从不曾说过她的不足之症能调理好的话,但有一点——早该在父亲去世前就离开了扬州才对!
还有外面那两个丫鬟的声音,可不该是朱鹭朱?么?
原本都是打她自小儿就服侍她的,随着她启蒙,后又在母亲身边学了些时候。母亲去后,因她要去京城,当时便知一去便至少数年,她两个的年纪又不小了,就没带去,送回了家中让她们自行聘嫁。
只听说她们都嫁到了商户人家,但此后她也再未见过她们两个才对。
可现在,她分明听见了石太医的声音,还有朱鹭朱?的声音!
这个事实,让黛玉猛然睁开了眼。
好不容易淡去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尔本非应命之人,然通灵宝玉之主苦苦哀求,若能改命,惟愿尔喜乐安康,再不受无亲人宗族护持之苦……’
通灵宝玉之主——可不正是宝玉么?
只是他那玉说是什么通灵宝玉,以往却也不见有什么灵异之处。他自己也是。他母亲与她撕破了脸,她断了补养的药,病倒在床榻时,他也只能在她房里哭泣。
没想到……
不,宝玉虽做不了什么,可他的情意不假。倒是什么改命,太过匪夷所思!
可若不是改命……
黛玉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绿萼纹的帐子,这是她年少时喜爱的旧物,她哪能不记得?因颜色清雅素淡,倒是没有因母丧换掉。但后来去外祖母家,她身子不好不能多思,身边没了得力人手,顾虑倒是不少,种种因由之下,便没带多少行李,这帐子也就留在了家里。
“朱?。”黛玉忍不住就开声叫了一声,叫的正是那先说话的丫鬟。
话一出口,黛玉自己就有些愣怔——她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还是稚气十足!
虽说她本也只活到及笄的年纪,却也算是成年,怎么都和现在的声音有极大的差别。
不过,黛玉终究是个聪明灵巧的姑娘,虽说醒来之后,只触摸到了一鳞半爪,心中却是已经有了恍恍惚惚的预感。
当一张带着喜悦的圆脸出现在她上方,叽叽喳喳开始说话的时候,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更是蓦然清晰起来。
她的神情虽还有些空茫,却也大抵能称得上平静。
“姑娘这时候就醒了,果然身子是大好了!石太医开的药还没熬出来呢!”
黛玉有些怔怔的看着她,对这件事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明明记得,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没人笃定的说过她的身体能养好。哪怕是早逝的母亲和为了她忧心忡忡、殚精竭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