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
寂圆盘坐在蒲团上,单手竖在鼻前,嘴里念念有词,嘴巴一字一张,异常迟缓,就连手下的木鱼,也是生锈般,很久才敲一下,震出沉闷的回音。
窗户开着,遥远的晨光照射进来,经过枝叶的筛选,逐渐黯淡。
小沙弥走进来,恭恭敬敬,“师叔……”
“到了。”
声音轻如幻听,又虚如秋风,小沙弥愣了一秒,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师叔说了话,只是,他还未说明,师叔怎么就知道他们来了呢?
压下疑惑,“是的,师叔,白可施主他们到了。”
寂圆缓缓张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却没有年龄固有的混浊死寂,仿佛承载了世间万事万物的大智大慧,平和自然。
白可他们站在门外等,僧衣已褪,行囊已背,准备出发。
过了会儿,小沙弥走出来,“阿弥陀佛,白可施主,师叔让你进去。”
白可走了进去,只看到寂圆背对端坐的背影。
“喂,老和尚,我们要走了,来向你道别。”
木鱼迟缓敲了两下,然后停下。
寂圆的声音响起,不知怎的,在白可听来,仿似来自亘古,跨越了桑海沧田。
“白可,你可知,我刚见你,就想拿柳条抽你。”
内容就一点也不沧海桑田了。
白可轻笑,“这么暴躁。”
寂圆没接腔,过了半晌才开口。
“陛下曾找我算过命格,公主与时墨是否适合在一起。”
白可抿唇,“然后呢?”
“大吉。”
两个字像有千斤重,吊在白可心头,压得他难以透气。
“……把命运交给一张卦,愚蠢。”
“信也好不信也罢,不也被你搅弄混浊了吗。”
似想到什么,白可抬眼,“还有后续吧,否则我搅和了所谓大吉的婚礼,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寂圆似点了点头,“不错,有后续。”
他回想窥探命格之时,茫茫洪流中,有两道彩光,其中一道,平和耀眼,如细流漫出四野,温而无害,安而无伤,正是公主与时墨结亲的大吉。
另一道,却光彩夺目,骄阳似火辉煌,它的璀璨与热烈,竟叫人无法直视,心中只剩震撼。
正当他想探明白些,却看到一道携带噼里啪啦可怖闪电的黑光,缠上热烈彩光,命格走向扑朔迷离,再探下去,有违天机,寂圆被扑溢出来的光束震了回去。
终其,他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与坏,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阿弥陀佛,公主命格跌宕,你的存在或许是祥瑞,也有可能是祸根,这就是为什么陛下轻易放过你的原因,若是祸根,斩杀无甚弊端,可若是祥瑞,你若身死,命格大动,公主也很有可能不复焉存。陛下不动你,是在赌你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白可捏紧了拳头,固执道,“我永远也不会害公主。”
他给出自己的保证,也想侧面表明,皇帝的选择是对的。
只是,光阴漫长变化,短短的一句保证,没有什么重量,寂圆没有接腔。
“白可,你须知道,你与公主不是一类人,时墨与公主才是一类人,公主心怀大爱,你只有小爱,少不了横生波澜,前途难料,还是那句话,该放手就不能紧握,否则……伤痕累累肝肠寸断。”
他好言及此,却只收到少年的轻蔑冷哼。
“爱千万人是大爱,难道爱一人就是小爱了吗?”
“对,我白可非良善之辈,骨子心肠都是黑的,终其一生也洗不如你们干净,我把一人放在眼珠子里,籍慰延续也该在太阳底下正常溜达的生命,难道也不被允许吗?”
“人人自危,等待救世主,若无法救人,至少也要学会自救。大师,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放手的。”
千言万语,只为劝他放手,可他不会放手。
言尽于此,少年站直,恭恭敬敬鞠躬,“白可就此别过,大师保重。”
他刚迈出两步,就听到寂圆叹道。
“你这人,又黑又执。”
他顿了一会儿,又听到寂圆语气轻缓两分,似想明白了什么。
“佛渡有缘人,无缘人自渡,前路漫漫,自会有光,白可,珍重。”
白可轻点头,走了出去。
寂圆不知,他曾经的生活是场摧残人心的炼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度日如年,直到麻木不仁。
恶魔之子,最过贪婪霸道。
他既然和公主站在了一起,就没有放手的说法。
白可出去后,福凝进来了。
她站在屋子中央,鼻端是缭绕的焚香,合手作揖。
“寂圆大师。”
寂圆依然背对端坐,“公主有疑。”
“是的,”福凝眸中现出迷茫。
“阿弥陀佛,妒是劫,福也是劫,恨是劫,爱也是劫,一念之间是生灵大地,全看公主你如何抉择。”
福凝敛眉,抉择……在她吗。
“大师,若我向着人心,人心会向着我吗?”
寂圆笑了,“公主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福凝想了想,也笑了。
“也是,谢大师解疑,望大师珍重。”
她刚说了这话,就听到咕噜噜的滚地声,突兀响起,本该在寂圆手中的木鱼,却躺倒在地面,然后寂圆仿似毫无知觉般,老僧入定,无动于衷。
心上升起些许不安。
“大师?”
寂圆没有回应,背影佝偻。
福凝轻唤着,慢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