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半梦半醒间被陡然传来的珠帘相撞声惊醒,正要出言相斥,看清了来人便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楚玉珂。”三个字出口,旁边的宫人都听得一个激灵——二人大婚几年了,这是头一回听皇帝连名带姓地叫皇后。
皇后怔然望着眼前的夫君,他的衣襟有些湿,发际亦有些水渍,似是刚急着洗过了脸。
怎么会……
“你一直催着朕纳沐容入后宫,朕心觉尴尬也没说过你什么。今日此举,你想如何?”
“陛下,我……”皇后语塞,半撑起身忙让旁人皆退下。没了宫娥搀扶,连起身起得都费力。站稳了脚便要跪下去,贺兰世渊迟疑了短短一瞬,还是伸手扶了她。
但目光凌厉,更无劝语,只等着她的解释。
“求陛下废了臣妾的后位。”皇后抬眸望着他,一字字掷地有声。
贺兰世渊一怔,只觉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求陛下废了臣妾的后位!”皇后再度道。这一次却是喊了出来,喊得声嘶力竭。
“这皇后……臣妾一天都不想当……”皇后咬了咬唇,没忍住涌出来的眼泪,声音随着泪珠的滑落软了下去,一声轻笑有些自嘲,“臣妾总却陛下纳了沐容,陛下是不是只觉得臣妾贤惠大度?不是的……臣妾有自己的私心……”
贺兰世渊不明其意,未再动怒,只扶着她先坐了下来,淡淡回了她一句:“你把话说清楚。”
“宫中上下,甚至普天之下……提起臣妾,都是一声‘皇后娘娘’。可这皇后……臣妾一天都不想当,臣妾活得时间不长,但最不开心的这几年,就是当皇后的这几年。”皇后强扯起一抹笑容,“所以臣妾才一直劝陛下纳了沐容、劝陛下丧期立新后……不是臣妾贤惠,是臣妾觉得,若是有了新后在,宫人必定知道轻重,断不会多提臣妾这个皇后一句。”抬起头,皇后的口气森冷而坚定,“臣妾不想死后还被人一口一个‘皇后’地叫着,再冠上一个冰冷的谥号,臣妾宁可被称作‘楚氏’。”
这是对皇后二字厌恶到了极点,也是对后宫厌到了极点。
贤惠了一辈子,终于在最后的日子存了私心,想为自己活上一把。
“沐容很聪明,第一来见臣妾、帮臣妾把名字译成靳倾语的时候,冠了陛下的姓……”皇后笑声嘶哑,“可她不知道,臣妾根本不想当贺兰家的人……宁可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富也好、穷也罢,总好过在宫里困一辈子,每天要见那么多宫嫔……总也好过空占着这后位,占着陛下的一份心,却做不了皇后该做的事。”
贺兰世渊神色复杂,觉得好像突然不认识眼前的发妻了。
“都说人各有命,都说缘分天定……臣妾不知道陛下您来世的命数是什么,但臣妾做这皇后……总是要葬进皇陵,即便不跟您合葬也是存着皇后的名号……”凄然而笑,皇后缓而摇头,“臣妾好怕缘分就这么续下去,陛下您是个好人,但臣妾不想来世还做您的妻子……您知道的,臣妾对您没有那样的爱意,您对臣妾也没有……”
所以如果要这样再续上一世的缘分,是多可怕的束缚。神鬼之事,说不清、道不明;人,只有恐惧和尽力躲避的份儿。
“陛下守着良心因为臣妾不纳沐容……但臣妾觉得,再怎么说,沐容在陛下心里也比臣妾来得重吧……到了那一步,陛下不想委屈她,自是要尽早立后,或者索性废了臣妾立她为后……顶不济了,也会如方才臣妾说的那般,宫人因有她便不会多提臣妾,臣妾也算安息。”皇后说着,瞧了皇帝一眼,视线一触又即刻垂下,“想不到陛下竟然……倒是真君子。可臣妾犯了这么大的错,陛下还不废后么?是了臣妾的心愿,也是正宫规。”
不同于沐容一哭就让他心软,皇后这番话说得平平静静,却是在话语间围追堵截,把他夹在中间,要么废了她,要么……还是废了她。
贺兰世渊凝神须臾,缓了口气,神色如此:“梓童好生休息,这事不怨你。”
“陛下……”皇后一愕,皇帝淡睇着她又说:“朕闻了那熏香便知有异,也猜到你必在吃食中搁了其他东西相佐。没有戳穿,到底是朕自己也动了那心思。”
动了顺水推舟成事的心思,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
“你在宫里过得不开心,沐容不能是下一个。”皇帝一壁说着一壁往外走,皇后望着他的身形怔住,想再多说几句却又说不出口。
末了,听得他在临出殿前头也未回地又给了她一句:“你的心愿,朕会满足,不许拿她做代价。”
沐容回到自己房中时,只觉所有思绪都被抽空了,浑身发木。
药劲已退,她很清楚地记得在晚膳后发生了什么,却不知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出那样的事……那一桌晚膳,是皇后亲自备下的。
什么世道!!!
栽倒在榻上,只觉疲惫不已。
太扯淡了……
皇后急着让她和皇帝赶紧成事无妨,怎的连这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
尼玛……正妻给夫君下药助他和别人“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在哪个次元哪个时代听着都挺奇怪的吧!!!
对皇后的怨念消褪之后,紧随而来的,是满满的窘迫和担忧。
日后……还怎么在御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