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生听到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这么讲,知道是那个嫂子刚才说了她的坏话,满心里不高兴,但不好发作,只暗里骂道,你这个老臭婊子,是你勾引我干的坏事,得了好处还卖乖。 这个印象太深刻了,也太耻辱了,刘宝生心想:我讨不到钱,一定是那个嫂子像搞串联一样在这条大街上到处说我的坏话。
他正想在这里跪一会儿街,如果没有什么收获,就收起摊在膝前的废旧报纸不行乞了,干脆一心一意去找父亲,让他想办法,在上海郊区给自己找一份工作算了。刘宝生念到父亲,还真巧一抬头就看见父亲。父亲从运煤车上下来瞅着他蹙眉道,宝生,我不是给你买了火车票,让你回老家吗?你怎么还在这里?还在乞讨,你当儿子的不怕丢面子,我当老子的还怕丢面子呢?故意把嗓音放低,只要儿子能听清楚就行。刘宝生边收起报纸边理直气壮地讲,我不想回去,火车票退了,我也不想行乞了,你跟我在这里找份工作。
刘三桂没有回答,却向儿子要过那张写满了尽是乞讨哀求语句的沾满灰尘的报纸,拿到眼前扫视了一下,就一把撕了,扔在大街上。刘宝生愀然作色,冲着他叫,爸,你这无异于夺了我的饭碗,好!我没有吃的,全部找你。刘宝生说,少废话。
此刻,汽车的喇叭声响了,刘三桂知道司机把送煤车停在路旁等久了,正在催他。便对刘宝生说,你先跟我来,快走过马路。刘三桂忽然回过头问,你退火车票的钱呢?刘宝生突然停下脚步说,几天了,退票的钱都用光了,要不,我还会在大街上行乞吗?爸,我以后不行乞了,你可要给我找份工作喽。刘三桂说,这个我知道。
他忽然贴近儿子的耳鬓讲,宝生,你爸在外面找事做也不容易,再跟你找事做更不容易,当然我会想办法跟你找一份事儿做,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刘宝生睁大眼睛看着他。
刘三桂说,你在别人面前不要叫我爸爸,要是人家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请人帮忙找事,若是找不来,有些尴尬。我向人介绍,说你是我老家房下的侄子,你要喊,就喊我叔叔。
汽车喇叭又按响了两声。
刘三桂把儿子的手轻轻地拉一下说,快走,司机在催了。
司机在驾驶座上的确等得不耐烦,他见刘三桂下车走近街面向那个行乞者搭讪,心里暗想:关你屁事?他在驾驶座坐了一阵,见刘三桂还不来,便点上一支烟,吸剩到一个烟蒂的时候,一看,刘三桂还在和那个行乞的小青年啰唆,便按响了喇叭。他丢了烟蒂再把头探出车窗看时,还发现刘三桂把那个行乞的小青年的那张垫在地上接纳好心人所丢零钱的报纸给一把撕了,便紧张起来,以为他们马上就要干架。未料,不但没有干架,行乞的小青年站起来与刘三桂说些话后,还跟着刘三桂来了。看那情形,仿佛两人还有过交往,至少比较熟。
司机这么猜想着,仍是狐疑不解。看到行乞的小青年跟着刘三桂快走过马路了,刘三桂还真是啰唆,又回过头去和他说话,像是作什么交待,神秘兮兮的样子。司机更烦了,再一次按响喇叭。
很快刘三桂就知趣地来了,钻进运煤车的副驾驶座,心神未定地坐着,还把头伸出车窗外,手指跟来的小青年说,司长,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家,也是我房下的一个侄子,他到上海来找工作,没找着,钱花光了,又没有回家的路费,就沦为乞丐。既然是侄子,我当叔子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我问了他,他也不想回去,希望我在上海郊区给他找一份工作混着,可是我也没有能力,司长能不能帮个忙?
快上车,别啰唆了。司机依然不耐烦,但一张粗糙的方脸上却堆着很无赖的笑意。他握着方向盘缓缓地说,我能帮他什么忙?你就跟砖瓦厂的老板说一下,要他在砖瓦厂做事不就得了?
刘三桂“嗯”一声,却知道这行不通,因为砖瓦厂的工人饱和了。这会儿就转开话题,对司机说,我这处副驾驶座坐不下,就让我侄子爬到车顶上的坐吧!司机说,也只能这样。
刘宝生挺取巧,见司机许可了,便一个踏脚踩中车子围档的凸起部位,双手一扒,就猱猴样地爬到车子顶端的平板上坐着。他脑袋朝前,看到砖瓦厂的几杆烟囱口子吐着灰黑的烟子,正一帐帐地袅进瓦蓝的天空。他认为天空高远,无论这烟子多么脏污,都污染不了它。还联想到自己的处境,父亲要他在外人面前不叫爸爸,只喊叔叔,这无疑是父亲要与自己拉开距离,自己无论么样,纵然像烟子一样的脏污都影响不了他。再回头看车斗里堆着的黑煤炭像一个小山包,他感觉小山包和自己很近,却又非常遥远。
运煤车正经过这条宽敞的马路,以一般的时速驶进砖瓦厂那个堆放着煤炭的黑不溜秋的场地,然后缓缓停下。刘三桂刚从副驾驶座里出来,正欲抬头看运煤车顶板上的刘宝生,未料眨眼工夫,刘宝生已“呼”的一下从上面跳下来,只作了一个小小的趔趄,便站直身子看着父亲。父亲没有看他,却在仰首看运煤车顶板到地面的距离约有几米高,凭感觉大概两米多高吧!他惊诧的神情中夹杂着担忧,禁不住责问,宝生这么高你也跳?跌伤了哪儿可不好哦!以后可不能冒险。他们说着绕到场子的边缘。
司机见他们离开了,开始倒车,从反光镜里看准堆放煤炭的场子,快捷地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