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的太阳拱出地平线的时候,伟民、伟刚和伟平三兄弟已经到了东山。说是东山,其实就是个不到二十米高的一片丘陵,野生着一些榆树、杨树和柳树,因为没人修剪的原因,树杈随意疯长,一蓬一蓬的矮棵子到处都是,像样的长的挺拔溜直的不多。东山离村子不远,也就一里地的距离。
走过五颗修剪整齐的榆树,地面平坦了好多,虽然野草丛生,但明显看出有人清理的痕迹,这五棵榆树不高,排成个三角形,伟平每次来都带着镰刀修理,这里他来的次数最多。离树大约五米左右,按次序,排着陆家的几代人,一共八个,三十几年的光景,形成现在的陆家坟地。
靠北最上头的是老祖宗陆宝华跟陆王氏的坟,陆伯富去河北回来的时候,用一个半米见方的木盒子,把老父亲的骨头带了回来,跟母亲合葬埋在东山。后来,老祖宗的脚下,挨着三个坟头,是陆家的老哥三个。玉子辈的,列在第三排,已经立了四个坟头,陆伟民哥三个来到靠右边母亲的坟前,摆上贡品,点着纸钱,跪地下磕了三个头。东升的太阳已经发白,水洗一样湛蓝的天空下,哥三个疾步走着,接亲的人们马上就到,表妹春兰今天出嫁。
远远地,就看到接亲的两挂马车,车老板把系着红缨的长鞭子甩得啪啪响,马头上系着大红花,两挂车清一色的红马,威风凛凛进了村子,进村的路边站满了看热闹的和参加婚礼的人,车上的人相跟着进了院子,新郎周强胸前带着大红花,憨憨地笑着被大家拥进屋里。
新娘春兰坐在铺着新被子的炕上,身边围着几个要好的姐妹。为了把婚事办得敞亮,陆伟兰忙活了快一个月,秋收的活儿都是谢鹏飞带着孩子们干的。为了省钱,西屋只是打扫一下灰尘,东屋可是费了一番心思:新吊的棚顶,原来被煤油灯熏黑的地方都看不见了,托人去县城买回专门糊棚和墙的窝纸,过去从来没买过,特意去会计家打听怎么糊棚,这种纸要对花的,整的不对花就乱了,整整糊了四天,屋里亮堂堂的。谢鹏飞是满族,陆伟兰是汉族,给第一个孩子报户口时,生产队会计给起的名字,定的民族是满族。后来孩子们考大学的时候,满族人还享受加分的政策,这是后话。
其实最早的东北人大多是满族人,开始满族人是游牧,经过满洲到清朝三百多年的熏陶,满族人家几乎都固定而居,而且非常注重家具以及屋内的摆设,再穷的人家,也能有一个炕琴柜。炕琴柜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存放小件的衣物,中间有两扇门,下部为四个抽屉,装着针线、剪子锥子、顶针和缝补袜子用的袜撑子等。抽屉下面有一档板。打开中间的两扇门,里面是放被褥和枕头的地方,炕琴正面的大门小门上,都画着好看的吉祥图案。
炕琴是当年陆伟兰结婚时的,擦得干干净净,摆在炕稍靠着东墙,靠着炕琴的是一对扣箱子,就是那种上面翻盖的,上面画着牡丹花,看得出是新的,应该是新姑爷周强的手艺。
箱子上显眼的是一对青花对瓶,有五十公分高,大肚子细瓶颈,开口处散沿,瓶口的里面细瓷雪白,这对青花瓶,是陆伟兰的爷爷带到东北的老物件。左边的对瓶口插着一束塑料花,右边的对瓶口插着一个鸡毛掸子。
县城的有些地方已经点上了电灯,农村还是煤油灯,说是煤油灯,就是普通的一个瓶子,瓶盖上有个洞,里面装满煤油,一根线绳穿进去,露出半寸的线头,有钱的人家能用上带灯罩防风的马灯。陆伟兰的马灯是新买的,放在箱子盖上显眼的位置。屋里稍微有点旧的就是箱子上靠墙摆着的,在对瓶中间的大镜子了,镜子的右下角,是伟大领袖***的像。由于时间长了,镜子的水银有些暗,但还能照出人影。
见春兰低头不语,二姐过来拉着妹妹的手,她不知道妹子跟大山的事,以为妹妹是舍不得离开家人,低声咬着妹妹的耳朵:“三天就回门了,姐姐也会去常看你的,周强手巧能干,能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还能吃饱穿暖,就知足吧。”二姐春芳长相漂亮,能说会道,是村里数得上的人物,但她跟李月娥不一样,月娥是嘴快性直,春芳是笑里藏刀,教师的丈夫,涨不上工资,春芳直接找到校长,校长立刻给办了手续,嘴快婆娘们背地里说春芳跟校长不一般关系,但这话没人敢问春芳。春芳的家境不错,可惜肚子一直没鼓起来。
春兰没有接话,心却在流泪,这时候,她得控制自己,她不能叫父母的脸上难看,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女人,吃饱穿暖就是嫁人的目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做一回主?她想反抗,却不知道跟谁反抗,周强不好吗?她不知道,周强哪里好?她也不知道,只知道今晚开始她就跟所有的姑娘一样,变成了真正的女人,妈妈是这么过来的,姐姐是这么过来的,李月娥,冯金兰都是这么过来的,围着的小伙伴们还羡慕她的嫁妆,她的婆家,因为她们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新衣服,梦里可能都没有见过,她们的梦想就是嫁人穿新衣服。
车老板把车停靠到路边,早有帮忙的乡亲接过缰绳拴在树上,掀开马车的一块板子,掏出草袋子开始喂马,袋子里装着铡刀铡出来的一寸左右的谷草。
早起的迎亲队伍被安排坐上了酒席,虽然也是八个菜,比昨晚的强了许多,为了门面,家里最好的东西都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