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处供应的砖房外表上看上去非常体面,红砖、红瓦、蓝色油漆的木套子窗户。这也是东北街十七组唯一的一幢砖瓦房,一溜九间起脊房,三大间一个房门,每个门里分四户人家,四户人家公用一个走廊,走廊的四个角落,是每家土垒的锅台,清一色的大锅,清一色的木头锅盖,不同的是有的干净些,有的烟熏的颜色重了些,白茬口的,是新换了锅盖。十二户人家,十二个姓,是房管员故意安排的还是巧合,没有人知道,张家、赵家、陆家、郑家四户在第一个门里;王家、曹家、胡家、史家四户在第二个门里,临进院子口的门里,住着刘家、杨家、付家、陈家四户。

陆陆续续的,能见到妇人、孩子揉着眼,打着哈欠,拎着油漆桶改造的尿桶或拴着绳子的黑陶瓷罐子出来,倒隔夜的大人、孩子混合着的夜尿,男人一般不干这个活,有也只是半大小子拎着桶,往房山头一泼,尿液瞬间结冰,看不到有流动的痕迹。每年冬天,路两边的房山头都堆起高高的垃圾包,混合着泔水、尿液、煤灰、土豆皮、烂菜叶子的垃圾堆,煤灰一般不多,有早起捡拾煤灰的人,估计是拉走垫路或干别的用途。

街道组长魏桂英是个精明能干的四十多岁中年妇女,男人是房管局的一个科长,魏婶(大人小孩都这么称呼)管理一百多户六百多口人的街道井井有条。

大眼睛,齐耳短发,白净的一张方脸,一副伶牙俐齿,有吵架的夫妻或邻居打架,她立马能平息事端。按照组长的指示,砖瓦房这面一个垃圾堆,草房一排的六户人家一个垃圾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直相安无事,这样留下中间的通往悦来大车店的路也就只够两挂马车并排进出,高高的垃圾堆到春天开化时,县卫生队的马车才来清理。

早晨七点钟,上班、上学的陆续出了家门,陆伟民推门出来,隔夜的小清雪不大,门上的玻璃隔着窗花依稀能看到一个红色的桃心,一个大大的忠字还能看出来,所有的门上的玻璃都这样,只是屋里门的玻璃被婆娘们贴上了报纸,有窗户帘的人家还是很奢侈的,只有门洞陆家的新媳妇有个绣着鸳鸯的门帘。没等门关上,张华也紧跟着出来,两个男人,是张家、陆家的户主。两人打过招呼,相跟着出了大院,三十岁的张华是南街新华书店的管理员,三十六岁的陆伟民部队转业到地方文化馆,算起来两个人还是一个行业。

张华的三个孩子张君、张伟、张洋,老大女孩张君,老二张伟,老三张洋都是男孩。陆伟民有四个孩子,小东、小南、小西、小北,东西男孩,南北女孩,每个孩子间隔三岁。陆小东九岁,与张君同学,七小学二年级一班。陆小北刚满月。张陆两家隔着一道木条钉着纸壳糊上报纸的墙,夜里尿尿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不只是张陆两家,这一排砖房,每两家的中间隔的都一样,统一的房产处的标准。郑富的单位不远,就在对面的电机厂,赵德一在编织社上班,男人们每天都是一起出来,其实没有约定,习惯了而已。

张华、赵德一住的房子是东向,陆伟民、郑富住的房子是西向,房子跟每户的仓房间隔有五米左右的空地,张华家的仓房在窗户下,陆伟民的仓房挨着向东排,再往东是悦来客栈的木板墙。墙里是木头垛。郑富、赵德一家的仓房门冲西挨着,木头门用铁丝穿个洞,锁头挂着,基本不锁,因为平时家里的门都不锁,何况是仓房。

六十年代虽然家家不富裕,但民风淳朴。十二家砖房里的女人,只有张华的老婆有工作,是七小学的教师,其它女人,每天都在忙碌孩子,中间户的曹梦清在当国民党伙夫时被炮弹炸断了一条腿,老婆跟一个山东人跑了,他领养了一个女孩,靠政府救济金生活,后来女孩疯了,疯的时候,不知道羞臊,光着身子往外跑。

王木匠在木器厂,胡铁匠在铁匠炉,史长柱在淀粉厂当工人,中间户中的四个男人工作都不太好。靠胡同口的四家男人:刘爷爷,本院子里年纪最大的,无职业,独生女儿跟老两口住一起,是糖厂的女工;杨树林,在苗圃上班,夏天种树种草,冬天基本猫冬,就是离家远,快出城了。付明生,酒厂的技术员,老婆常年吃药,陈迪,是院子里最小的男人,装卸队练出一身健壮的肌肉,结婚三年老婆马艳的肚子还没见鼓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仗。

陆伟民在整个大院里算是有学问的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请教他,他也乐此不疲。小西两岁时,院子里的孩子得了蛔虫病,蛔虫病可以吃塔糖打下去,陆伟民算了一下,跟陆小西差不多大的两岁以下的孩子有十几个,就托人弄回一大包塔糖,每家每户分下去,比较小的孩子吃过就忘记了,懂事的孩子知道塔糖好吃,就有孩子骗大人,撒谎说肚子疼,当天家里的大人就能带回一包塔糖来,陆小西就吃过好几次,都是大人送的,当初得过塔糖的邻居没忘陆伟民的好处。

三岁的时候,陆小西就知道院子里的大人姓什么叫什么,妈妈没工作,教他说话时就教了百家姓,教了邻居家大人的名字,当然都是男人的名字,女人则一律是张婶、郑婶、刘奶奶、付大娘的代替了,妈妈读过小学三年级,后来家穷下来了,但字还是能写几个的。

陆小北虚岁一岁的时候,陆小西离开了县城,那天是腊月十二,第二天是元旦。算上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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