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今天夜里的皇帝和宁王是两个方向的大浪,那你就是两方大浪中一块小小的礁石。”
“在单独面对一方大浪,或者两方大浪都还相距你比较遥远的时候,你可以尽可能的行动,因为这一面的大浪虽然看似遮天盖日,实则并不能将所有空隙一一堵塞。”
“在这种时候,你的生存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智慧。”
“但如果两方大浪正式碰撞了,哪怕它们都并不针对你,只是四处乱溅水浪就足够将你击得粉碎。你要明白。在今天晚上,邵文忠能这样简单的被你杀死,那么别人要杀你,也不需要费太多的功夫。而这种时候,在力量绝对悬殊而又没有足够闪避空间的时候,决定你生死的,不再是智慧,而是运气了。”
“谁都没有办法提前确定自己的运气够不够好,是不是?”
“你要将自己的命,赌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吗?”
“——本王当然要上去。”
宁王还是在笑,话中却不期然地流露出傲然之意。
但宁王又不是傻瓜,当然不可能就自己跟着冯公公一起上去看昭誉帝。此刻他的目光就在自己的人马中掠过,很快点出了两个人作为随侍跟着一起上楼,而就在他要将要再次开口说“好了”的时候,邵劲上前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
“王爷,微臣刚刚面圣过一次,现下正好给王爷带路!”
这忽然响起的话语吸引了大殿中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
宁王与其手下的目光里有很明显的惊诧,而冯公公与中年侍卫那一帮人马眼中,则明显都带着淬了毒似的愤怒。
邵劲并不理会这些目光,只专注等着宁王的声音。
也并没有过太久,宁王的声音响起来,话中颇具玩味:“也好,风节就在前方带路吧。”
邵劲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单独走在最前面。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他飞快地呲了一下牙,暗道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勾着他的肩膀查户口似的问家庭情况呢,现在一转脸都能叫出他的字了,果然从头到尾都是在装模作样!妈的,简直太假了好吗!
木制的楼梯在众人的脚下吱吱作响。
但上楼的过程里,也并没有任何枝节横生。
这对于宁王或许有点出乎意料,但提前来到的邵劲其实心知肚明:大殿底下的那十个人也差不多就是此刻昭誉帝身旁所有的人了。要用这十个人来刺杀宁王,根本不可行,退一万步说,就算侥幸得手,宁王身后还有那么多的人马,要是一轰乱了起来,反而不好收拾,还有可能威胁到昭誉帝的性命安危。
反之,若是放宁王这样上去,昭誉帝虽然会被逼退位或者被幽禁,至少在安全上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史笔如铁,杀兄杀弟还有可说,弑父登位的话,未免太过难堪,相信自诩雄才大略的宁王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愿意如此的。
……况且陛下此刻重病在卧,真正需要的其实也不是独揽大权夙夜劳苦,而是静心休养才对。
几十级的阶梯很快登上,邵劲与众人再一次来到二楼尽头的那个房间。
到了这边,邵劲就不再走第一位了。
冯公公自然上前取代了邵劲的位置,并将众人一齐带进房间里。
这一回,邵劲总算是跟着宁王真正见到了昭誉帝的面孔。
算来国宴一次,第一次进宫一次,此后成为代王伴读数次进宫不说,还有刚才的一次,这竟然是邵劲第一次见到昭誉帝的真容。
那是一个被重重被褥包裹着的老人。
他的脸颊凹陷下去,皮肤横生皱纹,黑白相杂的头发虽然梳得齐整,但也不能掩盖主人的衰老。
宁王来到昭誉帝面前,动作很利索,也还算恭敬地单膝跪地:“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身体安康,千秋万载。”
邵劲跟着跪在宁王身后。
这一次大概没有人会有闲工夫关注他,他也不像第一次那样谨慎,借着遮掩就悄悄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床榻中的昭誉帝伸出手指着跪在面前的宁王,手指有些颤抖,因生病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绰幽火似的。
但相较于昭誉帝眼底的怒意,他说出来的话却出人意料的平静:“我正在想,你也应该找来了。平身吧,赐座。”
最后那个赐座显然是对冯公公说的,冯公公起身应是,搬了凳子过来给宁王坐。
邵劲当然只能站在一旁当摆设。他听着宁王和昭誉帝的对话。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恕你无罪。”
“今夜宫中被狂徒冲入,王指挥和赵统领已经联合起来,在宫中各处弹压,父皇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看,不知是否受到了惊吓?”
“朕还好。”
“父皇身负社稷重任,依儿臣愚见,还是招来太医,彻底检查一番才是。”
表面听起来还是很父慈子孝的嘛。
不过经过了徐善然的突击培训,邵劲此刻甩甩水分,还是能嚼到很多干货的:比如说宁王第二句话中特意点出王指挥和赵统领,也就是说锦衣卫和禁卫军都被他掌握在手里了,这显然是威慑。再后面的关怀表面上看是关怀,但昭誉帝既然已经说了“朕还好”,宁王却依旧坚持要让太医过来,显然是在……
昭誉帝这时候缓缓笑了:“朕说不用你也不会依从吧?”
宁王脸上的神色依旧诚恳,语气与话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