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声问,声音像清风拂过叶尖:“怎么了?”
“没什么。”邵劲说,想了想,他又补一句,“我想听你弹弹琴,来弹一首好吗?”
徐善然低头笑了笑:“你想听什么?”
“唔……”作为一个本质上的现代人,邵劲对于音乐的造诣十分普通,并且他过去颇为无法欣赏节奏很慢音色也单调的琴音,所以他说,“就弹个安静点的就好了。”
“嗯。”徐善然应了一声,她已经调完了弦,素手轻轻一拨,叮咚如流水的声音便自琴身上飘扬而起。
耳边的婉转曲音似清风似流水,有急而缓,不变的是始终十分宁静。
邵劲一直注视着徐善然,他将对方弹琴的姿势,面孔,乃至每天夜里自己所能抚摸并描摹的身形一一在脑海里绘制而出。他开始闭上了眼睛,乐声便悠悠地将他送入更宁静更深远的位置,他还想着徐善然,对方平日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只是一回眸的笑颜,他都记得牢牢的。
成亲也快一年了。他这样不期然地想。
从成亲之后,从身旁睡了一个人开始,他就再没有做过哪些乱七八糟的梦。
真好。他用手指点着节拍,无声地应和徐善然。
……只要能拉着对方的手,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怕,只要知道对方在看着他,只要知道对方在和他面对一切的事情,他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徘徊,不会害怕。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当徐善然一曲抚完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已经支着脑袋睡着了。
听我弹琴却听得睡着了,岂不是在说我弹得如同催眠一般?徐善然本想推醒对方,但看着睡着了也坐如磐石一般,只那张脸显得过分年轻的男人一眼,还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声。
她从琴台之前站起来,走到邵劲身边,用手指撩开对方额前一缕挣脱了玉冠的头发。
对方的眼睑仿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沉睡的面容依旧安宁。
徐善然便凑上前去,将吻轻轻地落在对方的眉骨。
这是我这一世所曾遇到的最可爱的人。她想。或许也会是我生生世世,所遇到的最可爱的人。
明德二年九月,天公不作美,已连续一月不落一滴雨,地里庄稼颗粒无收。
明德二年九月底,各地请求朝廷赈灾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京师。
明德二年十月初,在朝堂上几乎吵了大半个月的群臣终于得出结论,户部的银子与粮食有数,各地所收到的赈灾均在其原先所申请的数额七八成之间,同时皇帝上罪己诏,向上天忏悔自己的不仁德。
明德三年一月,赈灾款项早已如数拨下,但层层官吏犹如层层剥皮,真正到达了地头,那些银两与粮食十不存二三。
明德三年一月半,归德府灾情严重,难民与官吏发生冲突,撞开官衙后的粮仓,发现里头堆积得密密麻麻已经发霉的粮食,众皆哗然,当日归德知府被杀,粮仓被哄抢一空,又过数日,附近山头再添一伙名为“红日”的乱党。
明德三年二月初,红日军如瘟疫一般感染全国,各地民众冲撞县衙事情不时耳闻。
明德三年三月,北部游猎民族趁势闯过边界在沿途府县烧杀抢掠。
自此,席卷全国的动/乱真正开始。
明德三年八月,京师。
此时距离邵劲与徐善然离开京师已经两年有余,放眼望去,两年前和两年后的城市并无多大区别,真正要说,大抵不过是因为今日天气阴霾黑云滚滚,所以连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神情刻板,整个城市都显示出一种压抑的气氛罢了。
自动/乱初始之时,邵劲就派出的信使在这一天里终于到达了湛国公府。
这是自邵劲成亲之前就跟在邵劲身旁的王道行,他来到湛国公府后面见了老国公爷,与老国公爷在书房密议一整夜,等再出来之时,老国公就对徐佩东与何氏说了四房举家前往西北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徐佩东来说有点突兀,但并非真正不可理解,徐佩东和自己父亲对坐着,一时也是默然无语,半晌,他说:“我那弟子,真的已经决定——”
老国公摇摇头:“这是你的弟子,你合该最了解他才对。”
“我本也以为我最了解自己的弟子,但现在反倒不确定了。我只知他看着不聪明,心里其实是一个特别有主意的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他就再难改变。”徐佩东低垂着头注视脚下地砖,缓缓说。他复又问:“父亲,您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去西北。”老国公说。
又是沉默。许久,徐佩东说:“父亲,如果邵劲是如红日军一般的打算,我与他恩断义绝,你将我女儿逐出族谱吧。”
老国公心里略一震动,但他面上却不见什么特别神色,只反问道:“你为何会觉得你的弟子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风节虽说现在手上有兵,但也不过是区区西北的一个总兵而已,再说现在乱党虽然猖獗,但只要等朝廷回过了神来,将其逐个击破,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不足为虑。”
“可虑的不是这些红日军黄日军,可虑的是在我朝烧杀抢掠的羌鬼,还有各地手中拿着实实在在兵权的武官。”徐佩东平静反驳,“元帅收集粮草收集了这么多年,武官拿私银养亲军也养了这么多年——好了,到了现在,这些军队到底是朝廷的还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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