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为生活的美满,所以计氏给人的印象一贯是敦厚慈和的,认识她的人没有人不称赞她的慈悲和善良。可渐渐的,计氏有些绷不住了,尤其是林氏进门之后。
其实计氏原本就不是个真正有心胸气度的人,只是带惯了紧箍咒知道分寸,又没有什么让她乱了手脚的事儿,所以她能一直高坐神坛。
可这两年来,计氏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年没有听隋嬷嬷的话,实在是想得太简单做得太急,失了稳妥以至于后患无穷。
因为当年自己能应承下让林氏进门,有一则原因是因为谈氏不安分,朱氏不听话,袁氏木讷派不上用场,所以自己是有心抬个人出来和她们斗上一斗的。正好恰逢老爷有此心,自己正好顺水推舟,刀切豆腐两面光。虽然是个有契书的良家妾,可孤身一人没有依仗。而且虽然是老爷提的,却又可有可无的,多半还是秦管家的面子在里头。自己想来想去,觉得还不放在眼里,就松口让她进了门。再加上林氏一进门伏低做小,内敛寡言。老爷对她还是平常,虽是秦管家的亲戚,可也没见她和秦管家一家有什么牵扯,甚至避嫌避得厉害。这些年又只生下一个丫头,自己和嬷嬷冷眼瞧了又瞧,松了口气也就撩开了手。只是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老爷竟越发的看重林氏了。就是自小服侍他,接连生下两个儿子的谈氏在老爷面前都不如林氏得脸。
其实顾浩然一向自诩自己是个重规矩重嫡庶的,也并不是好色留情的人。在家里对姨娘们也都是淡淡的,也自来不在计氏面前说些什么,不管好的坏的。尤其是林氏,更是小心翼翼。可这些年计氏身子越发不好了,几乎一年里有大半年是在床上躺着的。有时候顾浩然体谅计氏辛苦,毕竟自己一年里有大半年的光景在外头巡查,计氏一个人操持这么一大家子,就算有秦管家一家子帮衬,可居家过日子,总还是有千百件大事小情要她费神拿主意的。所以便和计氏提了两次——若是身子不适,就撂开手好生歇着,那些琐碎事体只管吩咐给袁氏朱氏她们做去——又提了提林氏也是识得字的。顾浩然哪里知道,仅仅这么两次,就让计氏对林氏上了心了。
其实不得不说,身体不好的人就是心思细想得多心眼小。不过也难怪,一天到晚的躺在床上,不胡思乱想又能做些什么?
计氏这是越想越觉得顾浩然对林氏是不一般的。只不过这些事儿计氏从来压在心底,就连自己身边最心腹的隋嬷嬷都不曾说过,自小读《女四书》长大的计氏绝不承认自己嫉妒了,也不会承认老爷对自己的心淡了,更不愿伤了自己的福寿。只是自此盯上了林氏,而且越来越有林氏是个不简单的,自己竟被她哄了这么些年的感觉。
现在再想想林氏那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计氏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世上怎么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爷生死未卜,她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儿?落到了这般田地,她怎么还能丝毫不觉羞耻?竟然还敢找秦管家来劝诫自己!她怎么敢?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谁给她的胆子?所以计氏再也憋不住了。
可贞一直都知道有一道宛如蛇蝎的目光盯着自己和林氏这边,不过可贞一点都不想理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计较不来。在计氏眼里天大地大,名节最大。可贞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但是却并不能完全苟同……
可贞一晚没睡,其实除了枕在仪贞腿上睡着了还在抽噎的於贞外,其他人都是一夜未眠。也都没有再说话,只听到一声声极尽压抑的哭泣声。谈氏上了炕,却只是坐在炕沿上抚着手臂愣愣的发着呆。
透过通风口的一丝光亮,可贞隐约看到了谈氏额头上的那块已经凝固的血渍。可贞看得心惊,昨晚还不觉得,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当时谈氏磕头磕得有多狠。
一夜的功夫,维贞脸上的红肿不仅没有消下去一点,反而更明显了,可能是因为眼泪的刺激。原本挺爱美的小姑娘,这会子却全然不顾,就这么垂着泪默默地坐着。
自贞还是垂着脑袋抱着膝盖坐着,不过已经不再落泪了。
於贞被仪贞唤醒,於贞瞅了瞅姐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撩起了衣袖,看了看那块墨字,再度抽噎着哭泣了起来。
仪贞听着於贞的哭声,抱着於贞也抽噎了起来。
可贞只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奴”字,就挪过眼神不敢再看了。虽然只看了一眼,可那块墨字还是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可贞只觉得心里揪得生疼,下意识地把袖口抓在了手心里。想想还是不放心,在炕上抽了几根稻草编了两条辫子让林氏帮自己绑在了中袄的袖口上。随后又编了两条帮林氏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和熟悉的喝骂声。很快的,可贞她们所在的牢房门也被打开了。
可贞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卖了,这速度!还以为要等上两天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卖法……
在那高颧骨女人冰冷的眼神和胖女人的骂骂咧咧中,可贞等人依次下了炕出了门。
一夜的时间,原本哭着喊着骂着怨着的众人都显得木木的,蜷缩着身子,脸上毫无表情,就这么木然地一个跟着一个地出了知府衙门。
这条路不好走。
一来是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二来这是白天。今儿一早,顾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