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的笑声猛地一挫,猝然而收。他一寸一寸地侧过脸,瞧着来人,动作渐渐僵木,宛若一尊塑像。
华顶台上的所有视线,霎时间齐齐投在了那一袭黄衫上。朱于渊脑中“轰”地一声,已听到穆青露大声惊唤:“沿香!你怎么来了?”
那柔雅的声音轻轻回应:“山中风波如此之大,我又怎可能闲坐房中、装聋作哑?”穆青露道:“可是……华顶台又高又险,路上处处交战,你孤身一人跑上来,肯定吃了很多苦……”
夏沿香道:“山下死伤惨重,剩余的人,也都无力阻拦我了。”说着,她脸色忽然一沉,沾着血和泥的裙裾,又开始缓缓移动。
朱于渊沉声问道:“沿香,你在华顶台边呆了多久?”
夏沿香淡淡地说:“不算太久。”她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她的视线徐徐从华顶台上掠过,朱于渊、穆青露、穆青霖、顾游心、朱云离、毕方、武罗、穷奇、方寒草……最后落在了洛涵空身上。
洛涵空伏于地中,只望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他似不知该如何对她,半晌,才讷讷地问:“方才那些对话,你都听到了?”
夏沿香凝视着他,半晌,才答道:“是的,我都听到了。”洛涵空的拳头骤然紧握,他的嗓音很苦涩:“一切都过去了,你莫要再放在心上。”
夏沿香低声道:“嗯,一切都过去了。”她移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忽又徐徐举足,抱着瑶琴,朝石亭走去。她浅黄的裙摆贴着地面,掠过朱于渊的刻碣刀,掠过毕方与武罗,掠过碎落一地的素瓷杯碟,掠过殷寄梅已黯淡无光的乱发。掠过白泽身畔散落的玉笔与书册……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向白泽望一眼。
白泽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她,他绷紧的周身,却开始渐渐松弛下来。
华顶台上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静不可闻。
孟极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沿香,满脸皆是惊艳之色,他怔怔开口,骤然打破了沉默:“……教主,毕方大哥。这姑娘又是谁啊?”
毕方眼光一闪,没有回答。武罗厉声呵斥:“闭嘴!”孟极还想再问,见武罗神色又惊又疑,他吓了一跳,只得硬生生住了口。
夏沿香默默地走到亭阶旁。她抬起眼,注视着八角石桌,那一具弓弩机关正无声伫立,箭锋犹自闪着幽幽的银光,似乎随时都可离弦破空而去。穆青霖倚柱而坐,脸色苍白。瞧着夏沿香,双唇动了一动,却终究没有出声。
夏沿香一手抱琴,一手提起裙裾,款款拾级而上,动作极其优雅,宛如当年在璧月楼中的登台。她横过瑶琴,小心地将它置于弓弩之旁,琴身上“剔梦”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见。夏沿香立在石桌边,螓首微垂。谁也不知她在想甚么,更无人开口。须臾,才听到她柔美的声音在轻轻问着:
“……那么,我就是唯一还能行动的人了?”
鸦雀无声。毕方与武罗脸色煞白。哪里敢应。朱于渊、穆氏姐弟和顾游心迅速互望了一眼,朱于渊沉声说道:
“是的。”
夏沿香淡淡地说:“我明白了。”
她抬起脸,半斜的阳光穿过石亭楹柱,投在她的身上。纵然经历了艰辛的攀山之路,她的姿容神态却依旧端严雅丽,令人不敢逼视。夏沿香端详着那具弓弩机关。目光很专注,须臾,忽然又唤道:
“青露。崎非。”
朱于渊与穆青露齐齐一震,这熟悉的称呼,仿佛立时将二人带回到了昔日的摧风堂中。穆青露叫道:“沿香……”
夏沿香点了点头,平静地问:“这机关该如何操作?”
一言既出,朱穆二人神情变幻不定,毕方等人顿有惊惧之色,顾游心双目中却猛绽出惊喜。
穆青露道:“这……”她有些踌躇不决,望了朱于渊一眼。朱于渊双目一眨不眨,凝视着夏沿香,缓缓说道:
“沿香,一支弩箭已被置于弦上,弓弦已然绷紧。挂弦处有弩牙,弩牙后是专为瞄准用的‘望山’,‘望山’后有铜郭,内中盛着其余弩箭。铜郭之下悬挂着扳机,形状如同青铜匕首,你可瞧见了?”
夏沿香的视线随着他的话慢慢移动。她低声道:“瞧见了。”
朱于渊道:“那并非真正的匕首,而是发动弓弩的开关,它的名称叫‘悬刀’。你握住刀鞘,只需一扳,弩牙下缩,弓弦脱钩,弩箭立时便会射出。而且……这架机关的‘望山’已经被调整过了,弓弩的箭头瞄准着的人,正是……”
夏沿香的声音木然:“我知道。”
她立在弓弩之后,默默抬起眼,视线随着箭锋所指,缓缓落在了白泽身上。
就在同时,华顶台中传出轻轻的一记“啪嗒”声,一张莹白的面具,徐徐坠落于地。
白泽的手掌软软垂下,那掀开面具的举动,竟似耗尽了他剩余的所有气力。就在一瞬间,他的形象骤然改变了。
绯红的桃花,缤纷盛开在眉目之间。那残酷阴森、举手杀人的讳天教主形象倏然淡去,昔时摧风堂中恭谦隐忍、清隽高华的少年郎却悄悄重新出现在眼前。
夏沿香的目光与他猛然相撞,她一下子怔住,原本冷漠木然的神情,竟不知不觉地变了。
朱于渊等人的神色也蓦地变了。他们尚且来不及出声,洛苏华却已经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
“香儿……”
随着温柔的呼唤,他转过眼眸,朝着夏沿香微微一笑,瞳中绝无丝毫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