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之人身上总是有味道,尤其是生了恶疮之类,一迈进大堂,难闻的气味就直扑过来。秦筝薇折扇掩着口鼻,看着左边一个瘦骨嶙峋双目突出的,右边一个四肢如柴腹胀如鼓的,前边一个双腿□生坏疸,发黑发紫流着粘嗒嗒脓水,后面一个看着倒还好,不过身边一只木桶里,净是呕出来稀粥样红红绿绿的腌臜物。
彭伟拿手帕捂着半张脸,就见王谢面不改色,看见有诊治完毕的病人从堂后出来,就招呼秦筝薇搭把手,把排到号的病人一起搭到大夫那里,就是那个腿上生有坏疸的病人。
秦筝薇花容失色,伸出去的双手都在哆嗦。还好对方家里人多,没让她抬。
王谢带着他俩转入后面,伍号房间里,裴回正在低头迅速写方子,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快速地道:“稍等就好。”
王谢就在一旁站着,隔间本就不大,现在多出三个人,更是拥挤,那病人的家属不高兴嘟囔道:“还没轮到你们,进来干嘛,等着投胎是怎么?催什么催,别累坏了先生。”
王谢听了也不恼:“容翔,你先忙完这位患者。”转身在门外候着。
“王先生是大夫,怎么跟病人这么容让!”秦筝薇低声抱不平。
裴回跟王谢时间久了,也学到一些王谢的脾气,在自己给病人诊治的时候,心无外物,即使闻言听出是王谢,笔下只顿了一顿:“好的。”
那病人家属见王谢识趣,才不嘟囔了,拿了方子千谢万谢出来,裴回也跟出来:“重芳大哥,怎么……”一眼看见彭伟了,“原来是彭少——这位姑娘又是?”疑惑望向王谢。
王谢忍不住一乐,裴回就是老实人,直接管秦筝薇唤“姑娘”,半点含蓄都没有。不错,他就是故意带秦筝薇给裴回看,裴回老实孩子说话常有神来之笔,一语道破天机,
秦筝薇委屈得小脸通红,就要把折扇拧成麻花了,裴回还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王谢来找自己。当然,他不明白就会问,王谢便道:“这位是新来的学生,秦筝薇,彭兄的小姨,想过来学些妇科,好照料她姐姐,就是有孕在身的彭夫人。容翔,这几日劳烦你多带一带她。”又对秦筝薇引见,“这是裴回,庄子里有名的先生之一,我良人之弟,自己人。”
裴回勤快,就是没活儿还要抢着找活儿干,更何况王谢给他分派的任务呢?一听秦筝薇是因为关心姐姐所以愿意来学医,有这样深厚的家庭手足之情,他当然很高兴。
秦筝薇明显不高兴,她是冲着王谢来的,可不是眼前这个斯文清秀的小先生——裴回自小营养不良,身子骨不壮,即使在春城养了这么长时间,虽说健健康康的气色不错,可是也没健壮起多少,看着依然有些瘦弱。
然而更引她注意的,是那句“良人之弟”,难道王谢成家了?秦筝薇见此间来往人多,没敢质疑,只委委屈屈地问:“王先生,难道作为先生的学生,还不能跟着先生学医么?”
“容翔虽年轻,医术是一等一的,脾气好,有耐心,尤其难得是不藏私。由他来作秦姑娘的启蒙,管保立竿见影。”王谢解释,又对彭伟道,“容翔是自己人,人品相当可靠,彭兄是知道的。”
见王谢将秦筝薇托付给裴回,彭伟也放了心,小裴先生在春城很有名,起初不过因为他是“王谢赢回来的小先生”,后来就是“小裴先生特别害羞,看见年轻女子都脸红”,虽然现在看来已经不再脸红了,但是这么长时间就只抬头往自己小姨子处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真是规矩啊。
——裴回也不是看见年轻女子都脸红,只是在被逗得窘了时候才如此,但世人都好以讹传讹,所以在别人心里,他就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很规矩的大夫,无形中找他看诊的女子就比别处多了那么些,他对妇科的研究,无形中也就多了那么些。
王谢将秦筝薇交给他带,部分出于这方面考量。还有另一层想法,他知道裴回是断袖,绝对做不出有碍女子名节的事,非常放心。
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带……笑话,就算秦筝薇是认真学医的,他也秉承“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哪有裴回的细致周到?更何况房里有一个越陌在,偏心的王大夫宁愿和越陌对坐,静静饮杯茶,也没时间亲自上阵管一个徒弟。
秦筝薇还要为自己争取,王谢便苦口婆心,柔声道:“秦姑娘,这几天你先跟着容翔熟悉一下,三日之后若是心意不变,我便顾着姑娘,调整授课内容,如何?”
王大夫想对人和颜悦色的时候,自然是非常温和可亲的——他当年也是纵横花街柳巷,逢场作戏小意儿的话那是信手拈来,还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铩羽而归?
秦筝薇头一次听到王谢这么讲话,抬头见对方微微笑意,不由自主脸腾地红了,心头小鹿乱撞,只有点头的份。
“秦姑娘先看看容翔怎么样坐堂问诊的,过会儿一起吃中饭。”王谢拍板决定。
“王先生,筝薇……既然是弟子,就不必叫‘秦姑娘’……这么客套了罢……”
王谢正色:“未出师以前,都是以药为名,白芷半夏甘草枳实之类,秦姑娘如此独到,还是留有本名为好。”他连取个名字都不愿妥协,偏将这话说成秦筝薇待遇与众不同。
秦筝薇这才不争了,心想不改名也好,省得日后差了辈分。但凡小女儿心思,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便都是好的,即使对自己不客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