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裔并未昏迷多久,当他醒来时,上一刻以为不过做了个噩梦,下一刻便被自己身处陌生房间的事实将一丝丝侥幸完全打散。
被褥柔软舒适,床帐是极好的蜀纱,房间不大,纸窗透着晨光,几件典雅家具,八仙桌上一套官窑粉彩荷花茶具。
穴道已经解开,他试着动动手臂,咳了两声,尴尬了。
被子一看就是换过的,内里他依然一丝不挂。
苏文裔用能动的左手支撑床面,逞强想坐起来,他如今顾不上王谢交待过不得随意移动以防筋骨错位,家人可能命都没了,他这身皮囊留着有什么用。
不过单手确实吃力,一个不慎,整个身体失了平衡,往床下栽去,额头狠狠磕在膝盖骨上,痛得眼冒金星不算,全身的痛感也仿佛开了闸门,纷纷造反。尤其是腰间受创最深,恢复也慢,夹板硌着骨头,剧痛钻心,连眼泪也痛了出来。
不过这一痛,却让他稍微清醒过来。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得罪不起那个黑衣男子欧真,不知道胡小姐与他还有几分交情,能不能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能不能送他回去。
苏文裔想到这里,便勉强支撑着,重新躺回去——却是件难事。
刚刚被他一折腾,两条腿开始不受控制的抽筋,又麻又痒又疼,隔着夹板,苏文裔一只手怎么也按不住。
糟糕的是,这么一抽筋,他又控制不住,被子里又是一团潮湿。
于是胡佳推门,刚要进屋时,就看到了半幅薄被拖在床下,除去一身夹板几无遮拦,神情慌张,满脸泪水的苏文裔。
胡佳再怎么是江湖人,也还是个女子,羞红着脸急转身,飞速退到门外。
焦头烂额的苏文裔并未觉察她轻盈脚步,但是开门关门在静静的屋子里也算大动静了。
苏文裔猛抬头,只见一角粉红抽离,不消说也明白有女子来过,急忙拽起薄被——被子已然沾了不少腌臜。
长叹一声,这飞来横祸。
忽听门声又一响,苏文裔努力想让自己姿势好一些,无果。
所幸只是两名褐衣仆进门,看着三十几岁,老成稳重,一人托着套男子衣裳,另一人端着盆热水。
见到一床狼藉的时候,两人放下手里东西,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退出去,另一个向苏文裔行礼:“苏掌柜,小人苔纹,出去那人唤作竹斑,胡小姐吩咐我俩伺候苏掌柜。斑斑去取新被褥,小人先给苏掌柜擦身。”
“我昏迷多久?发生了什么事?”
苔纹回道:“小人不知苏掌柜昏迷多久,只知道胡小姐半个时辰前,吩咐小人过来给苏掌柜擦身换被褥时,您还没有清醒。”
“这里是什么地方?”
“家主姓欧,此处是欧少送与胡小姐的别院。”
“你家主人是做什么的?”
“还请苏掌柜稍待,胡小姐跟您解释。”苔纹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胡小姐是什么人?”
“胡家与欧家世交。”
“你可知带我来的欧真,是什么人?”
“欧少是家主之子。”
一问一答的功夫,苔纹用湿布给苏文裔擦了身,他不敢冒失拆开夹板,手脚轻之又轻。
不到片刻干净被褥拿来换上,苏文裔为难的问题也被解决——竹斑还带来一包清香的月信巾子,接女人落红用的,颇能吸水。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苏文裔紧锁双眉,用这个至少比当面出丑好。再说他来时一路狼狈丑态已经现眼过了,不差这一件。
两人将苏文裔收拾停当,行了个礼,退出不久,胡佳这才进了房间。
淡紫长裙粉红绦,鬓上简单插了枚牡丹花苞金簪,耳上两个米粒珠钉,薄施粉黛,佳人温婉。
如果胡佳第一句话不是“苏掌柜,抱歉,请节哀”的话,就好了。
苏文裔原本有些紧张忐忑不好意思种种情绪,在这一句话后,统统化为乌有。
他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用力吸了一口气,向胡佳确认:“他们,都……死了?”
胡佳点头:“我已派人查探,你家……火势凶猛……”
“那……我家破人亡,看在我一个废人面上,胡小姐能否告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
胡佳满怀歉意望向苏文裔,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苏掌柜,你先好好将养,我胡佳会给你讨这个公道。”说着,犹疑一下,还是点了对方睡穴。
谁知苏文裔大半夜被人带着赶路,直至天色微明才得休息,一路吹了许久冷风,加上心神激荡,这一番折腾,身体本就病弱,等苔纹竹斑二人中午发觉时,他发起高热,双颊已红得烫手,下体连二便都泄了。胡佳赶紧拿上好药物给他吊命,又请大夫仔细诊治。
那大夫给苏文裔诊了脉,道病因不过外感风寒,只是病人一直未曾断药,怕有药性生克,得拿之前药方参详。
苏文裔被仓促掳来,那有什么药方,大夫只得开了些麻黄、防风、苏叶、生姜之类辛温解表的药物,煎好了用鹤嘴壶灌喂下去。谁知一剂下去并不见效,苏文裔直到掌灯时分仍是高烧不退,胡佳心中焦急,再要烧下去,坏了脑子,人不死也得傻。
欧真看着胡佳坐立不安,不由拍桌子道:“我知道,之前给他看病的是那个王谢,我把他绑来!”
“你敢!”胡佳瞪他,“你只听信别人捕风捉影的话,以为我因情伤心,不分青红皂白就害了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