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曹府这样的世家里深闺娇养的姑娘,年纪又轻,未必经历过这些事情。即便见过,对那许多繁琐礼节,想必也不能一样一样记得清楚。至于祖父后来还有那些报庙、指路、请灵、送灵、辞灵、送盘缠、出殡、守灵的礼节,如今在我的记忆里面,也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华芙继续说道。
舒娥侧过头去看着床帏之外的华芙的身影,听她絮絮讲述着她幼小之时的事情,心中愈发感到奇怪。舒娥确是向华芙所说没有亲身经历过丧事,对这些礼节所有的印象,便是来自祖父闲暇时候的一点讲述。然而听华芙说得这样详尽,没有丝毫犹疑的样子,却不能不感到奇怪。终于舒娥忍不住说道:“孙娘子,那是你几岁的事情?”
“六七岁吧。”华芙说道。
“孙娘子给我讲这些,是为了……为了什么?”舒娥问道。髫龄稚子,六七岁的事情,即便亲身经历,又怎会一样一样记得这样清楚?
“看夫人睡不安稳,随便说些什么,陪夫人解闷。”华芙淡淡说道,“中元节将至,人们都要祭祀亡故的祖先与亲人,**已逝,灵魂仍在。中元节的祭祀,也是让那些灵魂,有一个寄托。”
片刻,舒娥惨然一笑:“孙娘子,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了惠风。”
“传说中中元节又叫做‘鬼节’,七月是‘鬼月’。阎罗王於每年农历七月初一,打开鬼门关,放出一批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到阳间来享受人们的供祭。七月的最後一天,鬼门关又会重新关上。在七月里受到供养和祭祀的亡魂便能够转生,不能转生的,则要重新回到阴间。所以关凡是死去没有托生的亡魂,都还在阳世里游荡。”华芙说道。
“孙娘子,你相信吗?”舒娥问道。
“夫人只是日有所思罢了,不要在意。”华芙轻声安慰道。
舒娥淡淡一笑,“日有所思罢了?孙娘子,你还没有答我的话。”
洁白的绡纱做成的床帏忽然被掀开,华芙看着舒娥,轻轻说道:“惠风是枉死。”
舒娥看着华芙,天色还只蒙蒙微亮,华芙的侧脸对着微弱的光线,看起来并不十分真切。
舒娥侧首看着华芙,说道:“听七弦说枉死的人会在鬼月找一个替身,找到了便可以超声。”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盼她找上我,是我害了她。我说华医官没有救她,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才让华医官和你同去,不过是我自欺欺人、聊尽人事罢了。是我……是我耽误了她。”
华芙俯视着舒娥说道:“夫人固然不怕死,或许一死,夫人心中反而能够平静解脱。可是惠风,却定然不会来找夫人。”华芙松下了手中握着的床帏,对舒娥说道:“因为她至死,都相信夫人是好人。”
帷幕轻飘飘地落下,仿佛是烟雾般的白纱,将舒娥和华芙轻轻阻隔。
舒娥矍然坐起,连日积累的虚弱,已经将所有的力气耗尽,这样略微一动,已是浑身无力。
华芙隔着帷幕轻轻说道:“寅时已过,走了整整三日了。不知庙中的姑子,怎样安置她。凡是在宫中老了病了的宫女,都会送到那了尘庵里。名为养病,实为等死。了尘庵一共也只有四个老姑子,在庵里奄奄待毙的人,却无虑数十。听说一旦有人死了,也不过是从城郊乡下雇两个人,扔到山沟里,乱岗上。没有人给她净身换寿衣,也没有什么易篑之礼。没有人超度也没有人发丧,没有人为她报庙、指路,也没有人给她请灵、送灵。她的本家不会知道她已经死了,甚至没有人为她烧一柱清香,化几张值钱。她的的确确,是个孤魂……”
床帏忽然一紧,挂在床架之上的一片雪白的床帏“嗤”地一声,从床架上缓缓而降。
舒娥纤瘦的手腕不住颤抖,手却紧紧抓着帷幕,握成拳头。
华芙看见舒娥的样子,心中吃了一惊。定了定神,依旧用着那样平静清冷的声音说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记挂着惠风,便是夫人。惠风即便要找替身,会找上这世上所有的人,却唯独不会找夫人。杨婕妤如今想必是春分得意,听闻皇上已经拟定了封号,看了日子,回宫前便会在玉津园行加封之礼。此时此刻,她只怕再也想不到世上还有一个薄命女子刚刚离去。夫人在梦里也不忘惠风,如何醒了之后,却连想要去送送她,也没有?”
舒娥松开帷幕,缓缓下地,声音也带着轻轻的颤抖:“华芙……”
“此刻还不算晚。只不知她,魂归何处。”华芙扶着舒娥的手臂,扶着她坐下,为她换上了鞋子,披上了衣衫。柔声说道:“香案已经摆好了。”
“去蔷薇园。”舒娥说道。
华芙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安心,几分担心。
晨光尚未露出,正是一日间最暗的时候。
沿路所点的宫灯尚未熄灭。这情景,像极了当日乍闻惠风出宫的样子。
舒娥的脚步并不因为连日的重病而变得缓慢,只是虚弱的身躯如此疾行,却是步履飘忽,形同鬼魅。
夏日的凌晨,玉津园里竟有几分寒凉。白色的褙子衫随风飘摇,淡青的裙裾宛如芙蕖凌波。
蔷薇园距离幽篁并不近,一段路走下来,舒娥已是没有丝毫力气。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蔷薇花架,熹微的晨光和宫灯里发出的温暖的黄光里,可以看到粉白的花,翠绿的叶,满藤满架,丛丛密密。
有淡粉色的花瓣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