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虽然不惧怕鬼神,却被七弦这样的语气说得浑身毛骨悚然。因为此刻七弦说得不是鬼神,而是一个生命,就这样充满诡异地,活生生在眼前消失。
就仿佛是当日,当日在耀阳馆,眼睁睁地看着小英子喝下了毒酒,眼睁睁地看着小英子口中吐出了鲜血。可是,舒娥,却也没有来得及阻止。
这种关于死亡的清晰的记忆,就仿佛是自己亲手扼死了一个人一样,眼看着他死去,却是无能为力。
舒娥也终于知道,为何从第一次看见七弦起,便发现他的眼神举止中,对楚公公有那样明显的敬畏。也知道为何当日给了他一块如意银锞子,七弦便是那样的欢天喜地。
七弦仿佛自语一般说道:“可是我不敢去,终于跑开。更不敢对谁说。直到后来井中变臭,有人发现了尸首,人们才都说,都说小卫子是失足掉下去了。找了司天监【注】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官儿,说是七月星宿不利,又说这口井起的地方不好。后来……”七弦狠狠地扯着手上的红线,紧紧缠在指尖,只把手指勒成了一段一段,一根根勒得发红。仿佛只有这样疼到麻木,才能暂时忘却心中的惊和乱,“后来尸首也没有打捞,井就被填了……”
“我……他找上我,也是我活该……”七弦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说出了这几句话,然而过了片刻,却又呜咽道:“可是我不想就这样死……我还不想死……”
舒娥知道他这样的哭啼,不管被谁看见,都会招致灾祸。况且此刻从七弦口中说出的,正是一件被隐瞒着的命案。舒娥的手心也是一阵又一阵的潮湿,阴司、地狱、报应、循环,抄过的佛经中繁复提起的东西,渐渐褪去了虚无缥缈的身影,正一点一点清晰地呈现在舒娥的脑海里。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害怕的时候。
“你已然是个见死不救的人,此刻再死,也不过多陪上一条不义之命,让阴世更添一个枉死冤鬼罢了。”舒娥的声音冷冷地在七弦耳边响起。
七弦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惊到了极处,反而静了下来,不再哽咽,不再啜泣。
“你死了,这世上唯一为卫平叫屈、替他不值,能够为他伸冤的人,也就没有了。害他身死的人,反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舒娥伸手拉起七弦的小臂,让他站起身来。果然这短暂的一段冷静之后,七弦的双腿也不再颤抖。
“若我是卫平,哪怕心中怨极了你,却也一定不希望你死。”舒娥看着七弦的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知我死得冤,便要替我伸冤,否则,我才死不瞑目!”
舒娥的声音冷冷清清,连她自己都不由得悚然。然而七弦一只僵直的手却终于缓缓张开,解下了紧紧缠在手上的红线。
舒娥定了定神,对着七弦轻轻一笑,尽量保持着平和而又端严的声音:“世上若无鬼神,你这一番胡言乱语,便是自己吓自己;若真有鬼神,你这般魂不守舍、丢魂少魄的样子,便是给了他们取你性命的可趁之机。”说着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且不说有无鬼神,单是你这一番话,和你所知道的事情,便足够让活着的人也将你送到鬼门关去。”
七弦惊道:“是楚……”然而看着舒娥紧紧逼视的目光,便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所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舒娥反问道。
七弦点了点头,虽然脸色仍是惨白,眼神中却已经有了坚定的神色。
舒娥微笑,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若是当时你去救卫平,恐怕连你也会送命。两年之前,你也不过十三四岁,你的这份自遣自责,便是极大的良心和义气。卫平有灵,也定会谅解。只是你心中的恐惧,还要你自己去化解。”
七弦思索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澜川的笛声犹自远远地想起,声音中是说不尽的悠扬婉转。
舒娥对着院中的水井扬了扬下巴,示意七弦去打水洗脸。
七弦的脚步因为方才剧烈的惊恐而变得有些近似脱力的蹒跚,然而却没有丝毫犹豫之意。舒娥跟着走进了澜川的小院子,小小巧巧的一所院落,虽不及皇宫中的住所宽敞,却是花树遍植,十分的清静雅致。
院中的亭子用一道长长的回廊和房舍连在一起。回廊的左右,都是繁茂的花树。
舒娥打量这这个亭子,亭子的石桌上面放着一张琴。舒娥料知这是澜川日常抚琴的地方,便在远离亭子的回廊一端坐下,看着七弦洗净了涕泪。七弦的眼眶犹自发红,脸色也尚未从苍白中回复过来,然而眼色明净,嘴角已然带了一丝丝释然的微笑,稚气犹存的脸上,忽然有了成人的坚毅。仿佛便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七弦已然长大了不少。
七弦走到舒娥身边,躬身小声说道:“夫人,这事,要告诉我家官人吗?”说着脸上现出了犹豫之色,接着又说道:“只是告诉官人,小的怕会连累了他。可是小的人微言轻,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的。”
舒娥微笑道:“你若信得过,告诉我怎样?只是……我也没有任何把握,不过但尽人事罢了。”
七弦却忙摇手说道:“不,不,夫人。你是千金之体,怎能蹚这浑水。”
舒娥笑道:“帮你的忙,如何是蹚浑水呢?”说着敛起了笑容,正色说道:“若是果然有罪,何不正大光明的裁决?这般掩人耳目,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唉……我永安堂的人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