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有犬,名“多启”。
神韵凛凛,躯体如石,搏虎斗狼,威震群兽。
更能牧马放羊,翻越万里雪山,预知吉祥祸福,通晓人意。
此犬更以忠贞之志,名扬百川。
一生只认一主,欲伤其主,必跨其尸。
护主。
深宫老宦卞夏,为此而生,亦将为此而死。
若说黑甲士卒,一如汹涌潮水,那么卞夏老宦,便是那拦江礁石,不至粉身碎骨,不退半步。
武睿望着卞夏背影,年华不再。
这背影,他已经看过几次?
数之不尽。
这背影重重叠叠,反反复复,终让他想起日日夜夜,都有那么一个影子,藏在他不会去看的角落,无声守护。
在武睿继承王位之前,卞夏便是他的贴身宦官。
每位王子,皆会有那么一位宦官,从不离身。他们忠于大燕,又忠于王子本人。
武睿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卞夏,是在盛夏。
他那时还小,异常贪玩,摆脱恼人的侍卫,偷偷爬上宫殿屋顶。
那是他第一次,从高处俯视王城,荷叶碧青,街道森然,城墙巍峨。这也是他第一次领略王都伟岸,第一次看清脚下土地。
而他想看的更多,于是他站直双腿。他想看的更远,于是他踮起双脚。
终是乐极生悲,脚下一滑,从屋顶滑落而下。
惊恐,无助,难以自救。
小武睿临空摔落,自认必死,却未跌上石阶,而是落入温柔臂弯。
他睁眼去看,正见到面前慈祥双目。
卞夏将小武睿抱在怀中。
小武睿一阵后怕,哭出声来。
卞夏抱着小武睿脑袋,柔声说着,“公子不哭,公子不哭。”
那伟岸身躯,何时成了今日佝偻?
武睿已经想不起来。
“大王。”老宦再杀数人,却被划破衣袖,他高声说道:“莫要停留。”
周遭上至宗门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武睿略微低头,转过身去,“带孤离开此地!”
众门人终是松了口气,在武睿身前领路,引着燕王步入林中。约有百来道士随其隐入林内,剩下众人仍旧奋战。
谁也未曾察觉,卞夏嘴角那抹微笑。
武睿跟在道士身后,却一言不发,像是提线木偶,亦步亦趋。
他脑中思绪,早已不知飞向何处。
他还记得,自从他知晓有卞夏护驾,行事更加乖张。爬屋上墙,只是小事,终有一天,让他靠着几个侍卫,溜出宫外。
五彩世界,晃花眼睛,还有什么能比过墙外自由?
他贪婪呼吸,不怕一物。
为何要怕?不是还有卞夏吗?
自大自负,终要付出代价。
那些侍卫怎会是好心带他出宫?那几人根本就是狄国奸细,就为绑他而来。
武睿被拐到一处破庙,幸好卞夏及时赶到。
可那时卞夏,不过一流高手。而狄国奸细足有百人,也是武艺不差。
一场厮杀,鲜血洒满寺墙,浓稠血浆渗入寸寸土壤。
武睿关在屋中,度日如年。
而当卞夏打开房门之时,武睿不顾一切,扑入老宦怀中。
直到那时,他才闻到满腔血腥,他见到卞夏衣衫破碎,身上伤痕交错,那双眼更是血流不止。
武睿嚎啕大哭。
卞夏睁着无神双眼,将武睿搂在怀中,温声说道:“公子不哭,公子不哭。”
武睿停下脚步,望着漫天飞雪。
岳山石阶,卞夏挥退一众黑甲,那被猫怔仲伤处崩裂,他终是呕出一口鲜血。
黑甲识机,斜里捅来一根长戈。
卞夏躲闪不及,长戈刺腹而入。
老宦闷哼一声,挥爪杀死那人,倒退半步。
雪落肩头,老宦低头无声。
一片死寂。
黑甲对视几眼,一人上前查看老宦死活。
飞雪之中,武睿捏紧双拳,低声呢喃,“卞老。”
卞夏猛然抬起头来,枯槁面颊,扯开一丝狞笑,“公子……他在唤我。”
斩断长戈,拔出利刃,任由血涌。
王芝撇了撇嘴,“这老狗,真是没完没了。”
妖红真元,再次不满双臂。
论语曰:“言必信,行必果。”
卞夏迎着长戈锋利,挥开双爪。
于犬而言,命之所存,便为“忠诚”二字!
来啊!欲伤吾主,先跨吾尸!
卞夏老宦,朝向王芝反冲而去!
黑甲横飞!一人,十人,百人!
还不够!
还不够!!
还不够!!!
王芝面露惊恐,步步后退。
长戈刺身,卞夏不闪不避,他只想杀一人,“王芝小儿!”
卞夏老宦,势若疯魔。
王芝面如死灰。
一只手臂,按住王芝肩膀,“莫要怕,不过是老犬悲鸣。”
一身黑袍,肩披黑裘,山师云站于王芝身后。
王芝咽着口水,“山师家主,这卞夏……”
山师云微微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罢,他便挥动衣袖。
身后涌出一排持弩家丁。
箭头瞄准阵中老宦。
黑甲让开一条通道。
面前一空,卞夏空挥一爪,险些滚翻在地。
武慎站于王芝身后,于心不忍,撇过脸去。
“慎公子也在,甚好甚好”卞夏已满身鲜血,步履蹒跚,可他却拖着重伤之躯,无视面前弓弩,朝着王芝步步行来。
一步一血印,是谁的血?已分辨不清。
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