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有些迟疑。“韶公子,您睡了吗?”
“连翘,人到了?”她一骨碌爬起身来,打开了门,站在走廊的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双目却是清澈,着过分宽大的一套棕色长衫,不伦不类。
他走近一步,在韶灵耳畔轻声说:“月娘要亲眼见见公子。”
“你领我去。”
她不曾耽搁,随即跟他一道下了楼,拐过几道巷子,待连翘抬手为她拨开湛蓝色布帘,她低头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茶肆。
一名女子坐在靠窗位置,她身着青色华服,绣着红色亮眼的牡丹花,在大漠能穿得起丝绸,可见她富贵不凡。韶灵打量女子模样,三十出头,凤眼朱唇,双颊丰润,风韵极佳,挽着极为讲究的发髻,油亮黑发之内,几支金钗成色做工一流。
韶灵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韶灵,不过妇人的眼底波澜不惊,她虽然不起身施礼,却也不轻易流露市侩刻薄。
这就是牧隆城大名鼎鼎的月娘,明月坊的主人,而明月坊——大漠最盛名的娼妓之馆,养着的都是美丽迷人的女人,每个都有才艺傍身。大漠两极分化,穷的揭不开锅卖儿卖女的不乏有之,但一掷千金的也比比皆是。男人一旦去了明月坊,就看不上寻常的烟花女子了。一来二往,这月娘,当然是赚的盆满钵溢,有了金银傍身底气就足,明月坊自然也就成了大漠的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月娘,成了她能否达成心愿的关键人物。
“见过月娘。”韶灵稍稍弯腰,行了个礼,却也不过分卑躬屈膝,月娘虽然不可小觑,但终究不过是贫贱出身,她要姿态过低,难免月娘更看不起她。
她自如坐下,唇畔带笑,双眼清如水。
月娘笑颜对她,她月娘是何等人物,只认银子不认人,这位公子虽然风姿卓立,不过看起来实在穷酸潦倒。怕是典当了这身衣裳,连明月坊最廉价的水酒也买不起。
她愿意抽空见这位公子一回,不过是因为他跟西关守将宋乘风将军交好。
韶灵故作不知月娘的心思,从腰际掏出一个红色锦囊,往月娘面前一推,云淡风轻。“月娘事务繁忙,劳烦月娘亲自走一趟,不管结果好坏,我万分感激。”
“看来韶公子早就提前做了功课,知晓我月娘独爱珍珠。”月娘双指轻捻,垂眼一看,不过她见惯了金银珠宝,哪怕一块金砖掉在她脚尖,她也不会面露狂喜。“月娘不喜欢兜兜转转。”
“月娘请问。”韶灵正襟危坐,眉目含笑。
“那个孩子,是公子的亲人?”月娘脸上的笑更淡了。
韶灵点头,面色肃然,目光清澄见底。“是我胞弟。”
“公子不像是大漠人士,你莫不是京城籍贯?”月娘问的谨慎,她十五岁的时候,就是京城名动一时的名妓。京城之人,牵连甚多,她不愿多管闲事。
韶灵一笑置之,京城那两个字,无声无息落在心湖,她连自己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她居然平静至此。“我祖籍阜城。”
月娘看韶灵眼神明澈,也不再顾忌。“连翘跟我说起的那个妇人,的确曾在明月坊做过工,我们都叫她周婶,腰宽体胖,方脸宽唇,是个和善人,当初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韶灵心绪涌动,双目灼灼,她的确记得家中有周姓仆人,娘亲常年身体虚弱,奶水不足,这位仆人正是自己的奶娘,她终于找到了最后的线索!
月娘冷然嗓音拂过耳畔:“她在明月坊干了七年,我看她忠厚可靠,也有意思留她长做,不过她在年关染上重病,才知她积劳成疾。”
“她死了?”韶灵血色尽失,唇畔的嗓音几乎湮灭。
月娘沉声道。“秋天都没过,就去了。”
韶灵不知该说什么,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派人给他在林府找了个活,为林家二少爷的跟班书童。明月坊不是慈善堂,周婶也不过是一个老实下人,月娘仁至义尽。”月娘见她沉默,淡淡说道。
韶灵眉头轻蹙,眼底掠过一抹幽暗。“那个孩子的相貌,月娘可曾跟我说说?”
“他是我近十年来见过最漂亮的男孩。”月娘没想过这位公子居然如此敏锐,说了实话。“公子好风华,你们的确有几分神似。”
告别了月娘,韶灵独自走在无人的街巷,面无神情,周遭安谧无声,月娘的这句话,却无端端在她的心里扎了根针。
“怎么竟这么累?晚上去做什么了?”宋乘风清晨一见她,便拿她取笑,她神色疲倦,眼下发青。
韶灵斜着眼看他,直到宋乘风忍住笑,她才唇角轻扬,眼底涌入往日傲气。“我特意把自己弄得粗鄙丑陋,这样才能衬得你宋大将军玉树临风,器宇轩昂,你非但不领情,还说风凉话,有没有良心?”
“彼此彼此。”宋乘风看她说笑,心头担忧一扫而空,他喜欢跟韶灵相处,便是因为她的开朗豁达。“不过你说的倒是事实。”
韶灵低呼一声,眼底一片讶异:“呀!宋大将军居然如此厚脸皮?”
“我倒觉得是实至名归。”宋乘风低笑,负手而立,一袭黑色劲装,腰际束着同色腰带,袖口扎着紫色护袖,银冠束发。
他愈发英挺潇洒,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身上却无身为武将的刻板。他若在京城,该是多么显赫的人物?!
曾几何时,她的身上,也有宋乘风这样的自信满满。他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