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丰镐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城里起了薄雾,只见天空泛亮,却不见太阳。
我一口一口地哈着热气,由师父牵着下了车,两脚刚一落地,就看见车站门口飘着大股大股的白汽,期间还能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息。
师父慢慢蹲在我面前:“冷吧?”
我盯着师父的羊皮袄子,很用力地点头。
可师父却没把袄子敞开,只是轻柔地扒开我的左手:“正巧今天雾气重,不如就撒开它吧,老这么攥着也怪冷的。”
整整一路上,我手里都攥着师父给的那颗“蛋”,但一直没仔细看过它到底是个啥,这会儿由师父扒开了手,我才看清楚,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石,石面上还有一小片血红色的斑纹。
没用我开口问,师父就掂了掂那颗石头,对我说:“这颗羊脂玉可精贵得很,你要是真喜欢,那就留给你吧。”
我看了看那块白晶晶的石头,摇了摇头:“不喜欢。”
师父顿时惊了:“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应:“凉。”
“就因为凉,你就不喜欢它?”
“嗯。”
师父又变得无奈起来:“本来还想给你留下点儿值钱的东西,怎么,你和这块玉,一点缘分都没有?你确定你不要?”
我觉得师父好像很想将那块玉送给我,可我确实不想要:“不大想要呢。”
“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西周墓里带出来的,哪怕算不上价值连城,它也是天底下难寻的宝玉……唉,算了,既然没缘分,留着它也没用。”师父一边嘟囔着,一边将羊脂玉塞进了口袋。
此后师父也没就羊脂玉的事儿深究下去,他牵着我出了车站,在站门口的一个小摊前点了两份葫芦头和四个茶叶蛋,让我先垫垫肚子,中午再带我吃别的。
那顿饭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以前我还以为,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大伯包的饺子,直到那时候才发现,这世上有种叫葫芦头的东西,比大伯的饺子好吃多了,还有那些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的茶叶蛋,也比逢年过节家里煮的鸡蛋好吃。
刚开始那两口我吃得还算斯文,后来就干脆甩开了腮帮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师父吓得半死,又是给我拍背,又是压我的胃,最后好歹让我把嗓子眼里的东西给吐出来了。
从那以后,师父就给我立下了规矩,吃饭时必须细嚼慢咽,能一口吞下去的东西,至少得分两口来吃。
这顿早饭只吃了一半,后来我师父可能是怕我真把自己给噎死,就没敢再让我吃,匆匆忙忙地带我回了家。
印象中,当年师父在丰镐有一个很大的四合院,至于那个院子到底是不是四合院那样的布局,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院子很大,里头的屋子很多,但只有师父一个人住。
师父说,他这次回丰镐,是为了等一个人,半个月以后,他就要带着我去一个叫“拐子巷”的地方,典当掉大部分家产,只留下和师门传承有关的东西。
当时的我对于“典当家产”这四个字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既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关心师父为什么要典当家产。
在那个半个月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师父在丰镐城里闲逛,起初我们俩基本上每天都是昼伏夜出,白天师父总是把他关在屋子里,到了晚上或者阴天的时候,他才带着我在城里头转悠。
每次出门师父都喜欢带着我往人多的地方走,越是那种人挤人的地方,他就越喜欢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有天早上,师父说我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阳气,可以正常见阳了,于是便每天一大早带我出门,在城里逛游上大半天,直到夜幕将至的时候才领着我回家。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丰镐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新奇,每次师父带着我出门,都让我无比期待。
跟着师父出门,不但能看到很多新鲜的事物,还能吃到很多美食,凉皮、葫芦头、臊子面、肉夹馍、biangbiang(那个biang字实在打不出来,就算我打出来,也未必能显示出来)面,丰镐城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美味,每顿饭都能吃到不重样的东西。
只不过每次吃饭的时候,师父都会用十分紧张的眼神盯着我,他这么紧张,弄得我也很紧张。
不过丰镐城最吸引我的,不是满目的新奇,也不是无处不在的美食,而是街道上的人流。
师父带我上街的时候,我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盯着路上的人看,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气息,在我眼里,这些气息混合在一起,几乎能形成一条色彩丰富的河流,随着这条河缓缓流淌,河面上的颜色还会时不时地发生变化。
我盯着人群看久了,师父就会提醒我:“别陷得太深。”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师父。
师父总是会笑着对我说:“看透了人心,就看不破红尘了。”
“师父,我听不懂。”
“以后慢慢就懂了。”
师父总是用这种话来敷衍我。
半月后的一天早上,天还没大亮,师父就早早将我叫醒,带着我到长途车站赶最早的一班车。
车子开出丰镐城的时候,太阳才昏昏沉沉地从东山方向升起,一直到太阳快要西落的时候,我们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