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束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并不喜欢他。马家虽也是小富之家, 可是和这些世家比起来, 完全就是寒门。而陈国的朝廷之中, 寒门子弟能做到高位的几乎屈指可数。这些贵胄子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马束也不喜欢这些贵胄子弟。这些人大多素餐尸位, 仅凭家族荫蔽就执掌大权, 又有几个有真本事?难得谢家出了个谢无疾,还早早与谢家断绝了关系!
想当初马束为了往上爬,的确曾极力笼络过这些人,他原本以为他有真才实学,只要有机会爬上高位,就能掌控大局。可如今他当真建功立业了,却发现终究是他太天真了……
真才实学又如何?这些人昨日看不起他, 今日看不起他, 明日仍旧看不起他!他们只把他当做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好用, 他们就捏着鼻子继续用;若不好用, 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没有人会让棋子反过头来控制棋局的。
方才出言指责他妄图贪墨军费的子弟见他脸色阴沉,迟迟不说话,不由得气焰愈发嚣张“马将军被我说中心事,无话可说了么?”
马束环视四周。坐在韩如山身边的那群子弟们脸上的神色或是幸灾乐祸的, 或是不屑一顾的,或是冷漠的。根本没有人有站出来帮他说话的意图。就连柳惊风也不悦地转开了视线, 不想与他对视,急于撇清跟他的关系。
马束袖筒下的手不由捏紧了拳头。
片刻后,他强压下火气, 转向韩如山道“陛下,莫须有之罪名臣不愿回应,也无须回应。臣方才所言皆是为了江山社稷,还请陛下仔细思量!”
韩如山有些心烦。他虽然知道那名子弟是在故意刁难马束,却也同样觉得马束主动请战有揽权之嫌。他谁也不想追究,只想让这件事尽快不了了之,以免最后难以收场。
局面僵持之际,座上忽然有人开了口“陛下,今日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此事毕竟兹事体大,牵扯极广,难凭几句口舌之争定论。不妨改日请各部官员共聚协商,看若往徐州边境增兵,究竟利弊如何,再做决定。”
众人皆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正是卢清辉。
在大多人都对马束的提议不屑一顾的时候,卢清辉却是难得说了句公道话的人。
韩如山顿时颇为欢喜,道“卢爱卿所言极是。那便改日召集各部官员再行商议吧。”
卢清辉此言不仅给马束解了围,也给了韩如山一个极好的台阶下韩如山本来就不欲理会此事,因此前几日才将马束所上奏折都搁到了一旁。如今一句改日再议,就与他搁置奏折一样,仍然是把此事搁置了。改日?改到何日?以后再说吧。
马束自讨了个没趣,还被人当众羞辱了一番,他亦知再坚持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于是他深深看了在场众人一样,朝着韩如山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今日诗会的兴致已被扰了,再加上天色不早,于是没过多久,众人也就纷纷散了。
……
卢清辉出了宫城,他的马车早已在宫外候着了。他正欲上马车,忽听附近有人叫他“卢尚书。”
卢清辉扭头一看,只见早已出宫的马束并没有离开,竟然还在拐角处站着。他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建武将军。”
马束道“卢尚书,我的马车轮轴有些松动,车夫将车拉去修理了。不知可否麻烦卢尚书搭我一程?”
卢清辉心知马车坏了是假,马束有话想与他说是真。他暗暗叹了口气,道“建武将军若不嫌弃,就请上车吧。”
马束面色一喜,走上前钻入马车,卢清辉紧随其后。两人放下车帘,很快,车夫驾着车缓缓上路了。
正如卢清辉所料,马束特意在此等候卢清辉,只是想与他私下说话罢了。方才马束将众子弟的反应看在眼中,似乎只有卢清辉是赞成他的。马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要以一己之力说动韩如山和各大世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转变了思路,打算逐一击破,先笼络了卢清辉,再让卢清辉帮他一起争取更多支持者。
于是马车上路以后,马束开口道“素闻卢尚书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我早已十分钦佩。今日青竹池旁,多亏卢尚书仗义执言,否则,有些人胡搅蛮缠,我真是有理难言呐!”
卢清辉淡淡笑了笑,道“建武将军过誉了。”
马束试探道“卢尚书,我想与你说几句心里话。我相信以卢尚书之远见,也早有同感——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外界虎狼辈出,我们却偏安江南,疏于练兵。长此以往,只怕难保平安啊!”
卢清辉不作声。
马束说的这些他能不知道吗?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他也曾上书建议过,尝试过改变,但是最后他的意见没被采纳,他也就不再做徒劳之功了。
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陈国如今的局面,绝非一二日所成,也绝非一二人能撼动。须知江南土地富饶,又水系发达,乃是鱼米之乡。由于地产丰富,世家豪族们互相之间无需厮杀博弈,更乐意联姻互利。天长日久,世代相传,这些上流的豪族世家们合抱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共治江南。
好处自然是江南权贵团结凝聚,治安太平。坏处却是这棵大树的根扎得太牢太深了,每一根根须都互相纠结捆缚,难以挣脱。若无外敌时,陈国或许可以长治久安;可是江南之地又非遗世独立,怎可能不被外敌觊觎?注定长久不了的。
难道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