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折腾了几番之后,察觉自己今夜再也无法安眠的西园寺公望便索性批衣起身,他穿上木屐,推开和室门口的推拉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晴朗得一丝云也不见。让黑色的夜空显得更加的寂寥空阔,疏密不等的星星绵远地延伸向无边的尽头,不时神秘地闪烁着。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天,一圈淡紫色的月晕若有若无地围拢着它。
轻柔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下来,春海楼的歇山顶、深挑檐、架空地板、室外平台、横向木板壁外墙,桧树皮葺屋顶等,还有半隐在樱花树从中的亭角,深挑檐下的风铃都仿佛被涂了一层淡青色的霜,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无声地沐浴着。一阵秋风拂过。带的檐下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清寒的花香伴着风一阵阵袭来,让西园寺公望浑身一凛,竟似连心中郁积的阴霾都消散了许多。
走过长满青苔的地面,他沿着春海楼正房向东。走过两座和室之间一段暗幽幽的巷道后,便忽然站住了脚。
在皎洁的月色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月光下挥刀而舞!
舞刀人掌中的武士长刀凌厉的劈杀着,赤着的双足踏在白沙铺就的练习场上,发出了阵阵极富节奏的沙沙声。
伊藤博文终于向虚幻的敌手刺出了最后一刀,他方才收回手中的长刀,就听见身旁立时响起了一阵稀疏却异常清晰的掌声。
“早就听说伊藤君是‘神道无念流’的高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西园寺公望由衷地称赞道——幕末维新志士中素来不乏剑术高手,如坂本龙马、桂小五郎等都曾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剑客,他早听闻伊藤博文亦是个中好手,青年时更曾靠着一柄长刀逃过了新撰组的追杀。但即便是两人已相交多年。他却也是在今夜才第一次见到伊藤的刀术。
伊藤博文凝望着手中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百炼钢刀,对西园寺公望的称赞竟似浑然未觉。
西园寺公望沉默着走上前去,从伊藤博文手中接过了那柄长刀。他紧皱眉头,看着如同一潭幽水般的刀刃。语气凝重的道,“江户三大道场。‘北辰一刀流’专攻一个‘技’,而‘镜心明智流’则取一个‘位’,而‘神道无念流’则重在一个‘力’字上。若论临敌之气势与力量,在三大道场中自然是以‘神道无念流’为第一。但也唯因其过于重力,故也最难持久啊。”
“说得不错,西园寺君。”伊藤博文微睨了一眼西园寺公望,先是随口附和了后者一声。随后便从西园寺公望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佩刀,再几步走到白沙地边上的石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刀鞘,将村正刀收入鞘中,待在石桌旁地墩子上安适矜持地坐稳后,他才重新开了口:“陶庵,这么晚了还出来走,睡不着么?”
“阁下不也是一样么?”西园寺公望信步走到伊藤博文面前坐下,他凝望着伊藤博文深邃的双眼,问道,“敢问伊藤君,如那林义哲果真守制的话,你是否要支持西乡君出兵台湾?”
听到西园寺公望的问话,伊藤博文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郁郁闷气,他缓沉了口气,却没有马上答话。
“伊藤君真的认为,清国会对帝国暗自出兵台湾讨伐土著部落视若无睹么?”西园寺公望紧盯着伊藤博文,“还是伊藤君也认为,以目前帝国的实力,能够战胜清国?”
听完西园寺的话,伊藤博文喟叹一声,从肺腑里长长透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暗哑阴沉:“要是帝国真有实力战胜清国,还用得着这么偷偷的么?直接出兵岂不是更省事?”
“既然阁下如此清楚我国的实力,那为何还会要柳原君去刺探情报呢?”西园寺公望的声音里地充满了疑惑,“伊藤君,我真的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整个日本,又会有多少人明白呢……”
西园寺公望急促的道,“西乡君和桦山君都是军人,他们两人以黩武为乐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伊藤君为何却会与他们搅在了一起?”
“还好桦山已经走了,不然让他听到你这番言论。怕也是要把你和板垣退助一般的归于民党一流了。”有些让西园寺公望意外的是,听完他这一番激愤之辞,伊藤博文非但不为所动,反而与他打起趣来。
“归于民党一流那又如何?”西园寺公望心中怒气渐上。语气也渐渐转为凌厉,“改善民生、修养民力。民党的这些主张又有哪一个错了?”
“我这次从法国回国,在码头上见到了那些下等妓寮里出来拉客的mài_chūn女子,伊藤君……你知道么?那其中大多是落魄武士家的女子!她们之所以如此,为的却只是让家人能有个温饱……伊藤君,如今我日本国把武士逼迫到了这个地步,明修内政,改善民生,修养民力,难道有错么?”西园寺公望语言颤抖、容色惨淡。竟是如泣如诉,饶是伊藤博文素以心志刚强自诩,却也听得心下凄然。
最靠近这块白沙地的那间和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响,不施粉黛的千代子穿着身素雅地和服随即出现在了场中二人的面前。她双手捧着一个漆盘,迈着细碎的小步走到二人面前。将上面摆放着的一壶清酒、两个酒杯还有几碟小菜一一在石几上摆好。
作这些事时,她始终低眉敛目沉默不语,只在转身欲走时才对伊藤博文在眉黛春山间流眄一盼,而后者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