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良阁。
“忆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云良阁二楼的雅室内,歌妓张宝儿正沉静大方地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她上身穿着一件银灰色绣暗花的小比甲,下面配着一条秋香色的百褶棉裙,裙底微微露出一点桃红色的绣花鞋面儿。
她神情略带着些凄切,生的那雁眼长眉之间,却处处都透露着雍容温柔、宁静平和的气韵,而那颈项间露出一截如玉般晶莹白嫩的肤色,更是给她添了几分美态。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一团晕红,想必是饮酒所致。
此女便是云良阁的镇阁之宝——“赛嫦娥”张宝儿,她同销金窟的小桃枝、怡香院的小天香一起,便组成了青阳镇上最大名鼎鼎最具争议的女性人物了。别的不说,光是她不凡的品貌,还有那一手琵琶绝技,便足以让她力挫群芳了。
此刻,她的怀里正抱着一把琵琶,时而转轴拨弦三两声,时而从嘴里发出细细柔柔低低浅浅的吟唱声。
张宝儿同灵气逼人的小桃枝与娇蛮任性的小天香相比,最特别的一样,便是她那温婉娴静忧郁凄切的气质了——像个温柔贤淑的良家妇女,又像是一个才华横溢却饱含忧思的诗人,更像是一个倚在门窗边凝着妙目盼着郎君归来的深闺怨妇。每天都会在阁楼上静静地等待。
当然,张宝儿的这一点,也是最吸引人的。
当她那双圆润温暖的玉手拨动琵琶弦,“铮”地一声。整个雅室内都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一个人身上。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歌曲,这声音,幽幽怨怨,凄凄切切。本是女儿家的玲珑心思,却偏偏在此时深深震慑到了满座男人的心!
就在这样一个千回百转绕指柔肠的氛围下,众人却听到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满屋乱窜地窜了进来——
“刘老抠!你给老娘滚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来砸场子的于二姐!
刘老抠原本也沉浸在张宝儿那细细柔柔中还带着微微沙哑的美妙声音里,可是二姐的嗓门儿实在是太有震慑力了,生生将他惊醒了过来——这蠢娘们儿啥时候跑出来的呀?!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了!
衙门里的师爷古叶斐早就跟刘老抠过不去了。如今听见有个女人来寻刘老抠,便有心嘲笑他,古叶斐拈起一只小酒杯,轻轻的笑了起来:“哎,刘兄,我怎么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你的名字呢!”
“不不不……我说古老哥啊,你肯定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肯定是听错了!”刘老抠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呵呵,季主簿。你才二十出头,是我们里头最年轻的,想必你的耳朵是最尖的,我问你,你可方才曾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嘿嘿,那声音唤的还是刘兄的诨名儿呢!”古叶斐别有兴致地笑着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
衙门里的老主簿年纪大了,于是就由这年轻后生来接替老主簿的工作,这人便是衙门里新进的主簿,季修,字朝宁,他虽是个读圣贤书出来的,却偏生“不念四书念史书”,手段心思完全就是一个狡猾厉害的人物——总的来说,这就不是一个省油的!
季修虽然年轻,但能在衙门里混的,也算是个狡猾的狐狸了,他知道古叶斐这样的前辈根系太过庞大,不能惹,更不能得罪了,而刘老抠是县太爷的亲信,也是不能得罪的,于是他干脆就装模作样地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啊?!啊?!古师爷,您刚刚在说什么?!”
“你……我是问你方才可曾听到了什么?!”古叶斐憋足了火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其实他现在已经非常恼怒了,怎么现在连衙门里的毛头小子都学会“天聋地哑”这一招了?!这让他们这群老油条可怎么活啊!
“古师爷,实在是对不住,宝儿姑娘的曲子实在太过美妙,学生方才……嘿嘿……方才学生完全沉浸其间,倒是什么也不曾听闻……”季修那张白净的脸上渐渐染上一抹羞红,那种别别扭扭彻头彻尾的尴尬劲儿,倒有些像是真的。
“哼……”古叶斐干脆转过脸去,他就这么一问,季修就已经表明他的立场了,那便是中立,或者说是……中间微偏刘老抠。
刘老抠正得意呢,二姐的声音却再次传了上来——
“刘老抠!刘老抠!你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
“哎呀,这位娘子,你找谁呀?!”这怪腔怪调的,便是老鸨的声音。
“滚一边儿去!你他娘的怎么那么烦哪,老娘不是说了吗,你别拦着姑奶奶!姑奶奶上这儿来只是来找自个儿男人的,老婆找自个儿的汉子,这有什么不对的呀?!”二姐提着裙摆试图从楼梯往上走,不料却被云良阁的人给拦着了,她只得在这儿叉着腰恶狠狠地骂道。
“哎哟,瞧这位娘子说的!你自己看不住自家的男人,倒在这里跟我们闹了起来!还真是有够不要脸的!”这声音尖声尖气的,还是刚才那位老鸨。
“你还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