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晓淝水之战的后续走向，苻坚的想法看上去并没有错误。前秦大军以逸待劳，用骑兵对付渡河的晋军，在战术上当然占有很大优势。
但是苻坚忽略了一点：他到底有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军队秩序井然地后撤。
苻坚只考虑了对岸的敌人，而没有认识到自己身边的这二十多万人，可能才是更危险的敌人。
当苻坚按照谢玄信上的请求，在第二日下达了后撤指令之时，一场巨大混乱随即爆发了。
当时的前秦大军，除了集中在中军由符融指挥的氐人士卒之外，大军中更有诸多汉人、鲜卑人、羌人、乌桓人士兵。
这些非同一族类的士兵，他们对苻坚的氐人帝国未必有多强烈的效忠心，多半还是“畏威而来”，更多的是因为害怕官府，不得不上阵打仗。
拓拔灿和慕容垂，他们倆就是鲜卑族的士兵。此时他们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在这场撤退中已经在命令下达之时，就搞不清楚状况了。
毕竟在这些普通士兵眼中，此时己方大军并未战败啊，为何要后退呢？
拓拔灿和慕容垂，在这二十多万人中间，他们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海。他们一直生活在北方，这两人原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到这个叫淝水的地方来。
两人都知道这里马上就要爆发一场血战了，自己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兵很可能会战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对岸的晋军到底有多厉害，他们二人丝毫不知，也丝毫没有把握能在接下来的战场上活命。
并且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听说不久前发生的洛涧之战，自己阵营这边死了很多人。
想起这些，拓拔灿和慕容垂不由得高度紧张。加上周围人口密度偏偏又如此之大，这不但没有缓解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的压力，还弄得他们更紧张。
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想找一些同族、同乡人，说一说话，以便缓解自己的压力，可是他们周围根本没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人。
因为之前大将军符融在整顿军队之时，为了防止同一族群的士兵在一块抱团，形成团体，不方便控制，早就将队列打乱了。
现在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周围，根本找不到能可以说话的人。因为周围都是其他氏族的士兵，他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军队里面的队列口号之外，大多都是不能明白对方话语的意思。
随着撤退命令的下达，军队之战开始产生了一种恐慌的情绪。要知道，恐惧在人与人之间是可以互相传递、逐渐放大的。
有些指挥官的话，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可能也听不懂。
即便这一队列的队长和他俩说同一语言，他们能听得懂，但是也还是很难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出现。
上级的将领认为，所有士兵应该后撤某个距离，好让晋军渡河，然后返回身来对晋军作战，把他们赶到河里去。
可对于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来讲，这个说法过于复杂。再说上级的将领未必真的会解说得那么详细，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所知道的就是长官让他们后撤，至于到底为什么后撤他并不清楚。
好，既然是后撤，那大家便转回头走路就可以了。
可是，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他们知道，晋军就在他们背后，随时可能向自己冲锋，这种想法自然会让他们觉得现在非常危险。
可以想象，这些后撤的前秦大军中，某些士卒很容易加快步伐，越想身后有许多晋军，他们可能就走得越快。
拓拔灿和慕容垂二人想起自己在老家还有老婆孩子，可不能就这样随便死了。
随着大军之中一些士卒加快了脚步，周围的士兵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快速度。
而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走越快，这些后撤中的士卒心里自然也越来越恐惧。
这是一个糟糕的正反馈，不难料想，如果任由这个正反馈发展，结局一定是大家集体向后奔跑。
按理说，应该有外力来打断这个正反馈，这个外力就是前秦军队的指挥官。
但是面对如此纷杂的编制，如此庞大的人员，前秦大军的指挥官也很难应对。
当时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通讯措施，除了军旗、号鼓，就是靠人喊。
基层指挥官和高级指挥官之间很难互相联络，加上语言的障碍，那就更难了。
基层指挥官很可能也不理解，也不知晓现在事态的发展：晋军是不是打过来了？自己这边是不是已经战败了？现在是后撤还是败退？还有后撤多远？这些基层指挥官们，他们自己也很惧怕被卷到这个后退人群的洪流中，他们也正奋不顾身往前奔呢。
等到混乱局面呈蔓延之势之时，即便是最优秀的指挥官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恐惧的力量是无穷的，眼看着二十多万人从行进变成竞走，从竞走又变成了赛跑……
在谢玄的部队已经开始渡河之时，苻融这位前秦大将军眼看着自己大军的局面失控，他便纵马入阵，想要恢复军队的秩序。
可是在这后退的洪流之中，可能是符融跑得太急切了，也可能是他被乱军冲撞，结果符融的马一头栽倒。失去了坐骑的苻融，直接被已经渡过河的晋军杀死。
晋军渡河之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前秦大军正在四处乱跑、互相践踏的喜人景象。
这些跟随谢玄渡河的晋军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但他们没有坐下来分析这是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