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粗看去,恍然便是一串山丘相连相接,山坡形如波涛起伏,自山脚层层而上,直至丘顶,却又无头,反而向下凹去,常年雪融冰化,聚流为大小不等的水潭。
水潭底部连接地火温泉,于是常有薄雾袅袅,云汽氤氲,从而蒸腾出融融暖意,将霜林严寒一扫而空,反倒滋养出一条罕见山坡草甸,分布山丘两边,形如长带,连绵方圆数十里大小。
群丘中央,赫然便有一座最高,顶脊窄狭,宽不过十丈,因此并无水潭生出,却有一道缝隙常年滋溅滚热水汽而出,汇集丘顶,化为云霓,正因如此,便被唤作滋云涧。
滋云涧下有条山谷,蜿蜒东西,其间存有一条兽物踩踏出的小径,便是横过霜岭东西的唯一通道,通道西端尽头有座隘口,便是叫作却寒口的。
却寒口往东便是长满椴桦松柏的连绵山地,向西一望坦荡,渐渐低去,终成一片无垠草原。
因其温水滋生,草木繁盛,位置又极紧要,霜林莽原两国多曾争夺,却寒口几度易手,直至百年之前,霜林一场大胜之后,便在窄道西端尽头布置藩篱,垒砌土石,渐扩渐增,终将窄道两翼和缓可行之处全然筑起围墙箭垛,却寒口终成一座壁垒森严的关防要塞,隔绝交通,屏蔽人兽,遂成霜林西境要塞!
人族纪年九三四年冬日,天降大雪,酷寒至极,莽原兽畜无草可食,便有数批冲击却寒口关隘,试图进入这方水草仍存之地游牧。
霜林国主闻讯大怒,聚霜霖二氏兵兽群起阻拦,两国又兴一场惨烈大战,各自麾下人兽几乎耗去半数之多,只是两国国主已然杀得眼红,又各争脸面,全不退兵,继续厮杀恶斗,几乎将国中能战兵兽消耗一空。
幸而澄阳国主率领一万五色骁骏及时赶来,将两国人兽大军从中切割,强行分离。
澄昭随后又在却寒口前,亲执莽雄与霜柏之手,好言劝慰,并以澄阳干草粟米相赠两国,从根本上解除这场天予之祸,两国感念澄昭大德,自此言和罢战,各自退兵回国,休养生息。
三十年来,莽原霜林两国虽然仍旧心有不睦,却也再无龃龉战事生出,却寒口前从此宁静了许久时光。
但此时,关隘以西的缓坡空地上,早已战旗猎猎,兵戈林林,人成列,兽成行,号角参差,只等令下而鸣,将士皮甲,专侯对面来攻。
雪后初晴,天光明媚,却又格外寒冷,以至列阵两方的队伍之中各有白气呼呼大冒,远远望去,便如一方晨雾氤氲的湖面。
一只寒鸦不经意闯入战场上空,不知是被战阵雄壮惊到,抑或早早窥见这片行将尸横遍野的景象,从而陡生兴奋之意,于是大口连开,呱呱鸣叫,自战场上空穿行而过,向着远处飞去!
一声沉闷悠长的犀角号声,自面对朝阳的莽原阵中响起,震得胸内荡荡,耳中生疼,更令人顿生几分敬畏之意。
一待号角落下,莽原阵中忽而涌出三头体格雄伟至极的巨兽,浑身尺许鬃毛披洒而下,几乎曳地拖行,色如巨石,形若小山,比之迢瀚变色三峰驼又要大出一倍不止!
两只圆溜溜的眼珠拱卫之下,一根足有一丈长短的锥形圆角赫然探出头颅,下有绒毛环生,顶部尖锐油亮,斜前直指,好不怕人!可若配上两只太过小巧圆润的耳朵,与头颅两侧层叠丛生的累累皱褶,竟有说不出的滑稽!
这便是牯氏一族赖以称霸北国,并堪与莽氏铲齿巨玛匹敌的稀世战兽,独犄毛犀!
正因独犄毛犀体格雄壮,宽阔平整的脊背之上若只乘坐一人,便有浪费之嫌,因此牯氏之民索性敷上一只干木为骨、兽皮包裹的底座,再用草圈索绳牢牢捆扎,其中便能蹲坐四人。
冲锋之时,一人在前手握贯穿毛犀两耳根部的绳索,操驭毛犀进退转折,一人手持长弓立于中央,箭矢早出,长空取敌,再有两人分局左右,各持两丈长的牛角大镗,摆荡砍削,更有毛犀凭借坚鬃硬皮,不惧飞箭流矢,将一张长的独犄笔直对准敌阵前方,四条屋檩般的粗腿死命倒腾之下,势如撞城巨锤,哪还管对面是人是骑抑或战车仪仗,只是如此顶撞过去,立时便能破阵杀敌!
若是十头毛犀列作一排,或是一字平推,或是中间开花,两翼跟进,掩杀来敌几如碾压齑粉般干脆简单,摧枯拉朽之说绝非虚言恫吓!
此时涌出战阵的三头独犄毛犀,居中一头上面,两名手持牛角大镗夹立之下,中央站立的那人,体圆如桶,身高过丈,朝阳映上那颗光溜溜的头颅,竟而熠熠发光,但见那方面孔,分明便是卧牛堡中早已见过的牯革,牯氏一族的头领,也便是此时的莽原大王!
对面,自是才经一场大战的霜林大军,霏氏钩掌巨罴屹立中央,霜氏刺顶林麋与霖氏杀虎烈尨分列左右,虽然刚与尸孽大军激斗数日,损伤惨重,但此时世敌重兵犯境,仍旧斗志昂扬,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