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主考官是圆台上的场景中唯一没有翻转成镜像的物体,他把口中的泡沫吞吐完毕后,神情变得缥缈虚幻,鼻子在几次抑制不住的抽搐后pēn_shè出了墨水。
墨水在滴在了灰蒙蒙的人物中,在人物的轮廓上移动,重新把他们即将消失的形态勾勒,当墨水熏染开来,他们的颜色变得立体,变成了另一个本来就以黑白灰为基调的世界。
整个受肉塔的底层,响起了慌乱的惊恐声,围坐在圆台旁的骑士同样被惊恐吓到,纷纷抬头,或者环顾四周,在寻找可能的,以及已经发生的灾害。
唯独塞万诃德旁的鹅毛骑士镇定自若,兴趣盎然的看着自己的故事。
“怎么回事?”塞万诃德轻声在问,他预感到,造成惊恐的根源就是这位逐渐高傲的骑士。
“看着吧。”
高傲的鹅毛骑士抬了抬下巴。
塞万诃德把目光重新放上圆台。
“天才。”塞万诃德惊呼。
这个惊恐声是来自圆台。
“你简直是个天才。”塞万诃德面对着鹅毛骑士向锁骨的位置敲了敲。
得用怎样事无巨细的群像描写,才能让整个孤岛的状态活灵活现!塞万诃德看着舞台上故事,两眼放光。
“当这场比赛结束,我们两人成功晋级时,阁下可否愿意让我看看你的考卷,我迫不及待的想欣赏你是用怎样的文字来描写这样细腻的景象。”
鹅毛骑士把双手抱在锁骨前,傲慢的说:“不行。”
“骑士的高傲?”
“不,是骑士的无奈。”鹅毛骑士指着天上的螃蟹说,“当我们效忠某个主人,我们的身体就不在是我们的,我们剑为了主人而劈砍,我们的盾为了主人而格挡。”
“没错!”塞万诃德坚定的锤向了自己锁骨。
“这里也是,当我们把文稿交给了圣杯骑士团,我们为文字付出的一切都不再是我们的。
“无论是冥思苦想,还是饥饿难耐,以及陷入深渊的自我怀疑,还有总是被生存击打成粉末的尊严都不再是我们的了。
“这个文稿在被主考官咀嚼的瞬间,就彻彻底底的属于受肉塔,就算他们把我的故事印刷成册拿出去贩卖,册子上每个都写着我们的名字,我们都分不到钱。所以能不能要到文稿,你不能问我,你得问他。”鹅毛骑士对着天空点了点。
“那真遗憾。”
“这还算不上遗憾。”鹅毛骑士耐人寻味的沉默了下来,无论塞万诃德怎么试探,他都不再说话。
惊呼声之后,圆台上的人物行动了起来。
他们纷纷后退,像看到同伴被屠杀后受惊的鸭群,吵闹的聒噪着的同时,还把同伴往前挤。
他们再也没有沙特阿卡傲然的血性,最强壮的男人也长出了纤细的腰身,他们害怕死亡,以至于连代表着死亡的祭品都在害怕。
祭品们从蘑菇的味道中苏醒过来,他们看见对方身上的白袍后先是庆幸,而后,从每个人的庆幸中,了解到自己也身着白袍,当他们看到把自己围住的篱笆,有六个人彻底晕倒。
而那唯一站立的一个,就是剩下的背誓者。
仅仅说对死亡的态度,他才最像格萨尔时期的沙特阿卡人。
他背着手,慢慢的走向篱笆,一道无形的弓箭射向了人群,非献祭的孤岛人猛的凹下去,不断的后移,如果背誓者走得快些,他们可能会先于背誓者献身于大海。
“我会触怒奥多?”背誓者扶着篱笆,抬起了腿。
人群惊呼:“不要!”
“我永远不会触怒奥多。”背誓者的一只脚踏在了篱笆外。
人群惊呼:“不要!”
“你们知道为什么吧?”
背誓者长长的卷发披肩,络腮胡子在消瘦坚毅的下颌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完全站在了篱笆外,明亮的眼睛让白袍都闪耀着白光,他双手能接纳一切的摊开,继续让如雷贯耳的温声细语进入每个岛民的耳朵:
“即便我现在对着天城大骂,‘奥多!你这个该死的神灵!’我都不会触怒天神。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人群惊呼:“不要!不要出来!”
“回去!回到篱笆中!”
“回去,我发誓,你是信仰奥多的岛民!”
人群越来越慌乱,他们都知道,一旦这个人把自己献身在大海上,就有一个人会进入献祭的篱笆中,而这个人就有可能是自己。
“知道为什么吗?我在问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住口!背誓者!”先知用尽生命力的大吼。
这句话说完,先知陷入了永恒的目盲,他成为了真正的目盲者,他只看见无休止的黄昏照住了他的眼。
“虫灾,鼠疫,霍乱必然回来,甚至不用等到三个秋天。”背誓者仰望着生命之树,“它们早就在沙特阿卡潜伏,当你们用伊利亚的城墙取暖,用格萨尔血脉交易,用船桨作为晾衣杆时,灾难就已经来到了,但这些灾难不是因为奥多的愤怒,你们知道为什么奥多没有愤怒吗?”
背誓者向前踏了一小步,一下就停留在生命之树下,孤岛的海民如浪涛般扩散,远离,像灾难已临。
背誓者看见伊利亚的城墙只剩断壁残垣,他大吼,雷声轰隆,他大吼,风驰雨急。
他大吼着:“因为天城的奥多早就死去!”
他大吼着:“你们虚假的信仰早就成了毒药!”
他仍在大吼着,像天神附体:“你们自欺欺人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