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被诧然的质疑所震惊到,李太傅抬了抬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其他东宫官则不同,他们脸上皆是惊异之色,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亦为东宫官之首,每每东宫遭难,众东宫官中,他当属最沉稳、最有法子的那一个,如此,他便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眼中德高望重之人。无疑,南宫冀此举,十分唐突且不说,还颇有几分冒犯太子之意。
灼灼目光,好似一股猛烈的热浪袭来,此时的南宫冀便像是伫立在海浪中的石礁,不惊波澜,他不禁抬眸一问:“诸位可还记得,咱们当初被漠沧君主选入东宫时的初心是什么吗?”
闻言,其他东宫官登时觉得有些唐突,所议之事,风马牛不相及,又怎可同日而语?
并未直接驳斥南宫冀,东宫官赵启,双手在左握拳,高举过眉目,颇是配合地答道:“当然是辅佐太子,教化明君,为漠沧之未来拓一片盛世!”语气里满是恭敬与自豪。
“赵大人,所言,极是。”南宫冀见状,面色更加恭敬,也跟着抱拳。须臾,眉毛拧成一团,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他轻笑道:“可是,若是我等辅佐的并非是未来的明君,这岂不是违背初心、有负圣意?这当是欺君啊!”
“南宫大人!”闻言,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张通先声夺人,高呼南宫,却不失几分敬意。“咱们共侍太子十余载,从漠沧东宫辗转到此处的东宫,太子是否为可塑之才,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处虽为东宫,不为朝廷,但仍需慎言呐!”
南宫冀不禁嗤笑了一声,心中暗骂一句“蠢东西”,想着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便正色道。
“针砭时弊,权其轻重,辩其是非,本就是我等职中本分。当初太子饱受隆恩,太子面前,我等皆是谨小慎微,一味地迁就。多番决策,我等苦苦哀求,太子却是一意孤行,一次次的纵容,他便开始恃宠而骄起来!此时太子不在,有些话,何须遮遮掩掩?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论一论太子之变。”
眉目一转,他朝四周扫了一眼,眼神最后停在了东宫官陈玄身上,他意味深长地望着陈玄,忽然道:“陈大人,不如你先议议吧!”
起初,陈玄还有几分退怯,直待耳边继而泛起。“私下里,你也没少议论太子吧!要属尽忠尽职,当你莫属了”
“南宫大人所言并无道理。太子虽是经纬之才,但其心思却总是难以与我等契合,从以血谏言到劝阻君主修建雨花台,太子走着步步险棋,丝毫不顾东宫之安危!我等为太子守着东宫,太子却一次次将东宫推入一片荆棘丛!如此相悖,着实让我等寒心!”陈玄斟酌着说道,语气慢慢变得无奈。
南宫冀点点头,眼神更加犀利,他转而朝向身后的东宫官傅荆:“傅大人,您说说吧!”
“我要讲的,仍是一桩旧事!”有前人做了铺垫、开了先河,傅荆也不再忌惮什么了,他眼神一厉,道:“为政者,当思远道,太子贵为漠沧太子,不近贤能便罢了,非要与一个无权
无势的平王交好,我等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他却执意不纳,导致宫中频频传出太子与平王有龙阳之癖,我等为了封锁谣言,殚精竭虑,他却始终置之不听!有太子如此,我等也只能嗟叹了!”
“我也想问一句,太子的心思,在政务上么?”仿佛被傅荆的一声长叹感染,东宫官萧之郡也忍不住一问。他长眉一凝,面色沉沉:“自从太子来到黎桑,他的心事比以往还要沉重,鸿鹄之志似乎日渐被他抛之脑后,我等早已看不清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极为冰冷的语调,仿佛瓢泼大雨,止不住地飘洒着,整个明德殿忽然一片风雨飘摇,众人逐渐变得沉默,直到耳边一片死寂。
见此,南宫冀脸上终于绽出一抹欣然之色,像极了雨后初晴的天际。“诸位都看见了吗?听清了吗?并非是咱们初心不复,是他没有守住初心,是他恃宠而骄在先,一腔孤勇在后,导致连连败政,东宫连连受挫!如今的太子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太子!”
“太子既为漠沧皇室最为尊贵的血脉,那便是天神之子!既为天神之子,便注定要继承大统,既是天定的君王,那必是最圣明之主,若是这主不够圣明,那天神当然得怒!”南宫冀声音更为凌厉:“昨夜漠沧君主刚刚赐下承翰承兮楼,昭告天下太子便是未来的储君!才赐下不到几个时辰,这火便烧了起来!试问,这难道不是天神之怒?”
南宫冀一语,人心更加惶惶。一些东宫官面色一片惨淡,像是在为自己今后的仕途担忧,一些东宫官满脸皆是紧张之色,他们胆颤着呼吸着每一口空气,体会着气氛中丝丝缕缕的惊悸,皆不知眼下这局势会如何发展下去,他们的目光皆下意识地转向了李太傅。
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太子若是有错,李太傅自然是首当其冲。南宫冀和众人的锋芒在指向太子的同时,也指向了李太傅。
明德殿沉寂良久,出乎意料的是,李太傅竟轻悠悠地拾起了手边的茶盏,在众人不定的眼神中,他轻轻抿了一口,苍眉有些紧,饮得并不起意,他发现,今日这茶就像众人难解他此刻的心地一般,凝着眼神,朝杯中一看,原来是茶种已换,难怪他在那么一瞬,品不这茶是何滋味。索性将茶盏轻轻搁下,薄唇初启。
“路行此处,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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