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瓜事
我第一次摘棉花,是十二岁,是在母亲身旁的,我摘不快,母亲就过来给我示范------她呀,眼到心到,心到手到,左右开弓,各摘一朵棉花,指尖上象是套了钩子一样,轻轻一点再一抠,花铃子就溜光见底;待两只手的手心里各存了四五朵棉花后才一并塞进腰间的花袋。半个小时过去,母亲的花袋鼓鼓囊囊起来了,像怀孕一般,母亲就顺手解开后背的袋带,回到地头,把一花袋的棉花放在田岸,轻了身回来继续摘。我学着母亲的手势摘,还是摘不快,但手却被花铃子扎得有血丝了。母亲说,不急,慢慢摘,慢慢会快点的。
摘棉花是最省轻的活儿,母亲根本不需要休息,她的腰是不酸的、也是不弯的。她浅浅地笑了笑,继续左右开弓,继续向前摘着,走着。我的腰,小人腰却直不起来了,趁母亲不注意我的时候,偷偷地蹲下。蹲下来一坐,坐在地上,抬眼一看,满是惊讶,满是欢喜,像海洋一样的棉花严实地罩在头上,下面却竖着无数的手指般粗的杆子。杆子撑起茎,茎撑起叶,撑起花朵,撑起绿色,撑起白色,硬是顶成了一个无边的棚架,把个花田弄得满世界都是五颜六色,实在好看。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堆绿色的瓜秧。
瓜秧在眼前,几乎所有好看的东西都在眼前的。你看,瓜秧爬藤了,藤很长,一米见方,向四处散开着,匍匐在棉花杆的前后左右,紧贴着泥土。因为光照很少,叶子碧绿,很是清脆,弱不禁风的样子。走近看,大喜,瓜藤伸长的地方,躺着一只甜瓜,比拳头大,非常圆溜、铁青,也哑静。凑近,一股香味滚入心肺,清新,酥软,甜美。这是土地的恩赐,恩赐总是意外。看见瓜,肚皮就饿了。抓过来,抓在手心,捧在胸前,立马穿过花棋,站起,将甜瓜举起,摇了摇,对着母亲喊:瓜,瓜。母亲看见了,很淡定,笑笑,那你就吃吧。母亲没有说拿过来看看。我问母亲,我们是不是一起吃。母亲说,瓜小人大,你一个人吃差不多。头也不转过,继续着左右开弓,继续向前摘着,走着。
不是所有的棉花田都锄过草吗?在我的记忆里,这棉花从长苗到成杆再长出花骨朵,这段时间要经过好几个月。几个月里,这草不知道摇锄过多少次了。母亲经常对我说,锄草去了,然后肩扛一柄锄头,风风火火地走向广袤的花田,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傍晚,无数次,无数回。草长了锄,锄了长,长了锄,所以啊,棉花田里的地上确实很难找到一棵草的。棉花的根清爽,棉花的头也清爽,怎么会有瓜秧躲在花棋杆下呢?
瓜秧应该长在瓜田里才对呀。
母亲问我,锄草的是啥人?我说,都是女人。母亲问,这帮子人心哪能?都是好心、好人。母亲笑笑,那就对了,她们锄草,看见了瓜秧,就有意不锄的,不但不锄,反而还要蹲身给瓜秧间间草,培培土的。这不是不听队长话了吗?我问母亲。母亲暗笑:队长其实也是知道的,不响。母亲补充道:队长也是好人,即使看见,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母亲叮嘱我:今后看到第二只瓜,要留着,别吃。
那意思我有点懂的。谢谢你,我的时光恋人
这个地方就叫王家宅。在青村镇,王家宅公墓地是一个规模大,规格中等的风水宝地。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这里静谧、整齐。墓地划成很多很多的区域,与人间的小区划分差不多样子;一排又一排的墓穴像小区里的一幢幢楼房;每个墓穴先有排号,再是穴号,大理石的盖板上刻着人的名字,犹如人间的户籍一样,人名字极为清楚,死者为黑色,红色的表示暂时还健康的活着。给父亲落葬时,父亲旁边原来空着的墓穴,已经有人住了进来,说明到这里的人也络绎不绝。这也是事实,墓穴似乎是永远不够的,总有一片墓地还在叮叮当当的建设当中,就像人间的高楼大夏一样,造得再多也少见全部空着的。
母亲对父亲的墓穴是满意的,最让她满意的是,父亲墓穴向北走一百米是我的大姨母的墓穴。大姨妈三年前先于父亲走了,走时八十八岁。平时我们两家走得近,走得忙,现在父亲来了,可以在墓地继续走亲戚。母亲对父亲说,实在闷了到姐姐那里去走一下。我的第三个妹妹说,父亲的人头还生着,请大姨妈带着熟悉起来。最大的姊妹说,叉麻将缺钱,暂时向大姨妈借一点。其实呢?父亲不喜麻将,倒是喜欢吃臭豆腐,不知道这地方有无臭豆腐。我没有说,我总觉得父亲的喜好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怎么安排都是我们说了算,父亲只有听命的份儿,也好,对于死者,这种安排本来就是不可能实现的生活,父亲需要吗?
我对父亲的墓穴没有什么意见,但感觉距离实在太远了,爷爷的坟头虽然简陋,但离开我们只有一里地。现在去一趟王家宅有二十六公里,电瓶车可以骑过去,但没有办法骑回来。我想建议那个地方装个充电桩,但我没有说,迟早要说的,有去无回不吉利。后来我听说这个地方要搬移的,希望是真的。对于死去的亲人,即使不可能见到真人,我们还是希望他们离开我们近点。有时刮风下雨,会平白无故的念起,父亲那里会怎样?而平时,我们都忙着工作,忙着吃饭,忙着争,忙着抢,忙着挣更多的钱,一直不愿意去王家宅这个地方,这实在是一个不科学的误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