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老者到底年事已高,在这样落后的生活医疗条件下,六十多岁已经是长寿之年。
是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觥筹交错,只少少地喝了两盅,热腾腾的花雕黄酒入口极绵柔,简简单单就落了肚,继而慢慢在人的身体内扩散出它的能量,通身暖意,去了秋日的清寒。
许是贾环做的饭菜确实不难下咽,几位老者吃的极开怀,谈笑风生之间,颂今怀古兴致颇高。
饭饱酒足,林霭收拾了一桌残局,便自觉地退到一边,不去打扰林道儒他们几位。
起先那般老顽童说笑,是因为几人私交甚好,可真正让几位老者聚于一起的原因,是因为诸人心中的一件愁事。
消遣手谈皆是为了排遣心中的忧虑,可其效果显而易见,不过聊胜于无。
王庸之靠坐于交椅,单手端茶,语气冰冷,面上神情透露着他的恼火。
“林甫仪为首新党何其荒唐,还未消停几日,就又闹出了这么一遭,真真是朝堂之祸事。”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继而一阵沉默。
王庸之尚且还想说些什么,林道儒笑着摇了摇头。
“知同兄何必提那些糟心之事,你我今日相会因私不为公,朝事就先丢到一边,日后再想也不迟。”
王庸之闻言双目一瞪,放下了茶盏。“雅川兄,难道我说的不是句句属实。如今朝中已有祸事,任由新党这般闹下去,朝政不稳啊。”
林道儒含笑听着自己这位学士老友的抱怨,待其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陛下天授贤德,不会真的任由其肆意妄为,吾等今日原是为私不谈公事,只下棋弹琴,喝茶闲聊,岂不美哉。”
王庸之尚未说些什么,一旁安坐的翰林院掌院左正却皱着眉,沉声道。
“雅川所言有理,陛下乃难得的贤明君主,吾等且安心看着,新党如若再如此专横胡为,迟早自取灭亡。
只是可惜了那林甫仪,四十余岁的内阁阁臣,若不是如此刚愎自用,走上了歪路。
以他一身所学,大好前途可期。”
林道儒哈哈一笑,拍了拍左正的肩膀,毫不顾忌左正的怒视,开口揶揄。
“如若老朽不曾听错,左掌院这是在感叹,当朝太傅,户部尚书,左相林甫仪前途可期。”
气氛顿觉轻松了几分,众人一阵哄笑,笑得左正老脸一红,冷哼一声。
林甫仪四十余岁的年纪,就受天家万般信赖重视,推崇至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左相位上,前几年还追授了太傅的三公尊号,早已是人臣巅峰,为官的尽头。
大好前途,还能再好到哪里去,本身就站在山顶的人,那位左相大人早已没有攀登的必要。
左正惋惜于林甫仪,莫不过是对这个后来居上的晚辈,生了赏识之心。
小小翰林院的掌院,哪里好去点评当朝左相。
林道儒将嘲笑完左正,就被王庸之拎出来。
“姓林的脸皮实在是厚,登本兄好歹是翰林院堂堂的院正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林大人为当朝左相呢。”
登本是左正的字,知同是王庸之的字。
登时左正心里就舒爽了,挑衅地冲林道儒斜瞥了一眼,随即颇为自得地捋了捋胡子。
几个老朽又是轻声的笑着。
确实林道儒是自己挖坑拌了自己的脚,林道儒不过是从七品的五经博士,他嘲笑左正,与左正惋惜林甫仪,实无差别。
林道儒被王庸之拉出来当了筏子,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道。
“果然不愧是上官下属,我不过是说笑了掌院大人几句,就有那拍马屁的出来攻讦。”
气的王庸之吹胡子瞪眼,面色不善地瞪着林道儒。
左正笑着摆了摆手,出声打断两位老友的胡闹。
“这原不是什么可笑的,老夫是真的惋惜于林...左相大人。依我看来,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勤俭贤明。陛下如今才四十出头,日后说不得会有更大的建树。
左相大人不过四十余岁,已然居如此高位,前途是确确实实的大有可期。
我的意思是,咱们大梁可能错失了一位徐茂公。”
众人听左正如此道来,皆暗自点头,心中赞同。
徐茂公,就是李勣
李勣一生历事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朝,出将入相,深得朝廷信任和重任,被朝廷倚之为长城。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朝如若要愈发强大昌盛,最忌讳的就是好大喜功,大刀阔斧地进行各种改革,其结果多是朝乱民怨。
林甫仪此人,有才能亦有头脑,的确是大梁的栋梁。如若不是偏要行此歪邪之路,徐徐为国添砖加瓦,极有可能成为千古名臣。
若有人见着此幕,说不得要目惊到眼珠掉下来。
在座诸人,皆是朝会中新党诸多提议,出声反驳最多的面孔。
新党诸人对林道儒这些人,早已经是恨的咬牙,恨不得在座的几个老臣都死绝。
可此时的场景,却是几位与新党站在对立面的老臣,一脸赞许地夸赞当今的新党魁首。
林道儒左正等人都是老臣了,虽然几经沉浮,仕途有好有坏。但这些都不能影响到他们看人的眼光,还有宽阔的胸怀。
朝事上诸位老臣对上新党,半点不愿退让。但脱离朝事不谈,私下里这几位宽厚的老人,还是极为欣赏林甫仪的。
莫不是有包容万物的胸怀与极高的修养境界,如何能做到这般公私分明,仁慈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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