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细雨蒙蒙,就像绵针一般打在油纸伞上,打在人们的面部和肩头。
长安城内,行人纷纷,此地介于陇右与河南之间,雨水算不得丰沛,也不算稀少,千里沃野,经过上千年的耕种,早已没有了几百年前,那份儿天府之国的傲气,土地不再像过去那般油亮,一如其中的养分。
春季,正是采桑的好季节。
季春梅始落,女工事蚕作。
纺织业说白了也得算作农业,与耕种同期进行,同期收获。
春季采桑,二月浴种,三月初一,开始养蚕。
古人心性平和,讲究顺天应人,故而不过度开发,每年只养一化蚕,也就是春蚕。
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人性的贪婪,就不止养春蚕了,三国时期,永嘉地区,甚至出现了八辈蚕,也就是一年之内,八次结蛹,可谓是鞠躬尽瘁。
雨一直下,未曾减小,亦未曾增大,朝着天空望去,看不出这雨势的变化。
元家,大唐赫赫有名的丝绸商人,足迹遍布天下。
先天开元之际的动荡局势就像这春雨,给了他们充分的滋养。
皇商何世仁,僧商智清,他们的空缺被元家一一填补。
原本以为到此为止,可谁也没想到李隆基竟然自废武功,罢两京织锦坊。
两京织锦坊的停办,导致当年丝绸货物出现大量空缺。
这对于元家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在宫里中贵人的帮助下,元家提前得到消息,四处筹集丝绸。
从前朝廷的银子,全部进入了元家的口袋,四十万匹丝绸,一百多万贯银钱,如滔滔大河,滚滚而来。
那一年,元家一战而霸。
但是让人恼火的是,在几个月前,废弃三年的京师织锦坊,竟然又重新开办了。
承办此项生意的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代皇商,大理寺少卿何世仁的儿子,现如今以黑衣摄将作少匠,兼殿中少监,爵封安平县男的何明远。
一出手就是十六个作坊,两千架织布机,这一手段,再次在西市掀起滔天巨浪。
西市的大小商家们,无不看着元何两家的好戏,看着这次谁能斗得过谁?
是官厉害,还是商厉害?
看看你元子齐比起你的大哥,比起闾大掌柜那个老狐狸来,谁更有手段?
看看你是就地求饶呢?还是硬抗到底?
路边门店里的老板娘一边煮茶,一边磕着瓜子儿,望着外面,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打着油纸伞,一路小跑,进了元家店。
男子中等身材,身材微胖,一绺胡子浓密黑茂,穿着一身蜀地织锦做的圆领袍,乌皮靴子和下摆上,溅满了泥点子,小半个肩头被雨水稍湿。
他是元子齐在东都的副手,名叫贺元祥,自从元子齐接手长安的生意之后,他也跟着到了。
这几年来,他与这位少郎君相处十分默契,就像常年奋战在校园篮球场上的好兄弟,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做什么。
跟着他来到三楼阁楼上,那里有个阳台,坐在那里,大半个西市,几乎尽收眼底。
漫卷珠帘,一个青年男子坐在几案前全神贯注地打着算盘,根本听不到楼梯之丫丫的惨叫声,更察觉不到身边有人在靠近。
多少钱财都从这珠子上走过?多少衣食从手上而来?
在对生意这点的态度上,他和他大哥元子修截然相反,说的过分一点叫不共戴天。
一个是读书读得痴迷,一个是打算盘打得上瘾,共同点也有,废寝忘食。
但他们的老爹似乎看不到这一点,死气白咧的非得让元子齐去读书,让元子修去经商,对于他的行为,家族里的人只以为是偏心,或者是卢老太太向他施压。
不过元离对此并不承认,他总觉得元子修为人沉稳,更适合继承他的衣钵,而元子齐急躁,为人机敏圆滑,虽然适合干这行,但实在不适合去掌管大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百年大计,被何明远搅了个稀烂,一步一步走的,与他预想的,截然相反。
“郎君,何明远已经出手了,这是他们各项布匹的价格。”
贺元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在了元子齐面前。
元子齐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算珠归位,喝了口茶,将战报拿了起来。
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着:“绫子两千七百七,生绢一百八十八,火麻布……”
“这上面每一样都市场上的最低价低了一分的价,最贵的绫子低了三分价。”贺元祥指着上面的数字说道。
元子齐问:“波斯邸那边有动静吗?”
“都去了,如果何明远的货多的话,恐怕他们是要退货的。”
“哼!胡人?”
元子齐一声冷笑,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似乎已经忘记了几百年前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咱们怎么办?”贺元祥问道。
却见元子齐将战报扔在了桌子上,阴沉着脸,恶狠狠地说道:“他能有多少货?前几日他刚夺了我三万匹的宫廷供奉,今天又来这一招,不就是想恶心恶心我吗?没事儿,过几天,他自己就消停了。”
一想起前几日宫廷供奉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还天真地上门去问?他怎么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不要脸的人?
那一天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何明远对他的侮辱岂止是入耳,简直都要刻在他的心头了!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俊美的一个人,怎么能贱到这个份上?怎能如此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