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兵部员外郎,何明远每天清晨都得早早爬起来,去大明宫早朝。
这叫常参,字面理解就是日常参拜。
五品以上,及太常博士,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都要到。
在这些高级官员之中,他只认得一位,就是在西市开店那会儿总来照顾自己生意的贺老四,贺知章。
三年之前,何明远是商贩,他是太常博士。
三年之后,何明远是兵部员外郎,他还是太常博士。
不过他对此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经常与何明远为伴。
许多官员非常好奇,一个年少成名的状元,是怎么跟一个酷吏之子,市井商贩混到一起的?这其中的缘由,极其值得推敲。
太常寺卿努了努嘴,对着身边的同僚说道“瞧瞧,瞧瞧,咱们的好状元,也让何明远这小子拐跑了。”
“谁让这小子是圣人跟前的红人呢?”
太常寺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人长得俊秀,出手又大方,还写的一手好文章,啧啧啧啧!国士无双啊!”
“我怎么感觉你是嫉妒老贺呢?”
太常寺卿佯怒道“放屁!嫉妒?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嫉妒吗?这叫羡慕,你可知道他最近写了一手词?宫里面都唱烂了。”
“什么词?”
“叫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噢~知道知道,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是他写的?”那人惊讶地问道。
只见太常寺卿又吧咂了一阵子“啧啧啧!天纵英才啊!”
“写的还行,天纵英才过了,我就讨厌现在这些年轻人,写的都是些什么?什么就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这都哪跟哪?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这都不挨着,全部词文全靠词藻堆砌,狗屁不通,不知所云,这孩子终究还是年轻,功力尚浅啊!”
听完他这番见解,太常寺卿默默地闭上了嘴,不再说什么,他明白,争下去没什么意义。
众人来到宣政殿中,姚崇一干重臣也早就到了。
姚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向最后面撇了一眼,看着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的何明远,心中感到极其复杂,他往常所针对的,都是武三思,张说,刘幽求他们,这些大佬死的死,贬的贬。
如今大权在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六品员外郎心存芥蒂,实在是咄咄怪事。
而自己心里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今天会出什么大事?难道与何明远有关?圣人若真的要让他去练兵,我该怎么办?去针对这样一个小虾米,有这个必要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他能走多远?
“圣人驾到,众臣早朝。”
随着这声长长的喇叭声,朝臣们马上拜倒在了地上,再随着一声“起”,而回归原位。
常参不像朔望朝参一样,平日朝会的礼仪极其简便,叩拜之后便可议事,若无事可议,该睡觉的睡觉,该值班的值班,古代嘛!没什么可忙的,虽然就是放到现在也没什么可忙的。
自从那天李隆基提了一句候旨的话,何明远心中就像放了一颗跳蚤,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到来,却迟迟未至。
到底是让不让自己去管这件事呢?姓李的也不说清。
姚崇是今天才有这种感觉,而何明远,这几天总预感到自己将要中头奖。
李隆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伸出了右手,身边的高力士立刻把一封奏疏递了上来。
他展开那张奏疏,说道“这是郭虔瓘从安西都护府送来的奏报,几个月之前,吐蕃和大食共立阿了达为乌孙王,还赶走了原来的枝汉那王,他打算发兵讨击,大概需要增加一万府兵,以及足够的骆驼和熟食,诸君以为如何?”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李隆基但凡一提作战的事情,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目前朝廷在姚崇等老臣的把握之下,只谈守成,不谈开拓。
可李隆基是什么人?那是以曾祖父为榜样的人。
他是什么岁数?三十岁,血气方刚。
但凡有心的皇帝,那个不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他看着寂静的大殿内,十分坚决地说道“既然你们都没意见,朕就准了。”
话音未落,只听“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他心里暗自骂了一句,在人群中寻找着这个讨厌的声音的来源,这个人,与何明远曾经是一个单位,但他却没资格见到。
他是一个月前刚刚上任的将作大匠,韦凑。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就像一把铁锤,具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臣以为,今西域服从,虽然时有小盗,旧镇兵足以制之,关中兵力应当时常保持充实状态,以强干弱枝。
“自从西北二虏寇边,凡在丁壮,征行略尽,怎么能再募骁勇,远资荒服!一万征人,行六千馀里,供给递送橐驼熟食,行路在州县修养,用什么来供给?
“秦、陇之西,户口渐少,凉州已往,沙碛悠然,到了那里,如何作战?
“即便百战百胜,打下千里土地,又有什么用?恐怕只是白白浪费,臣愚钝,可计算所用,所得,校其多少,也知其利害,陛下高瞻远瞩,聪明敏锐,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昔唐尧之代,兼爱夷、夏,中外乂安;汉武穷兵远征,虽多克获,而中国疲耗。今论帝王之盛德者,皆归唐尧,不归汉武;况邀功不成者,复何足比议乎!
“攻伐与否,唯圣人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