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勇气读出来啊。

赵厂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他转过身,借着楼梯口的光亮,从那串钥匙里抠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转动,把门打开,门里是更深的一片黑暗。

赵厂长伸手按了门边的开关,顶上的日光灯,吧嗒吧嗒闪了七八下以后,才彻底亮了。

张晨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还真的是荣誉室,至少一大半是,临街的那一面窗户被封掉了,墙上画了一个厂徽,下面是八个大字:“群英荟萃,勇攀高峰”。

左边的那一面墙,挂满了锦旗和奖状,那些锦旗,最耀眼的就是“杭城市职工篮球比赛女子组第一名”,从七二年一直到八一年,其中只有七八年是第二名。

这么多的奖状里,有两张最吸引张晨的注意,是“百卉”牌衬衣,消费者最信得过的产品,这发奖的单位,居然是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一张是八o年,还有一张是八二年,能拿到这种奖状的工厂,在那个时候,日子大概还不会难过。

张晨看到更多的奖状和锦旗,是杭城的解百和二轻总公司颁发的。

剩下的一面墙上,挂着真正的样品,几件真丝衬衣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就是这个,还是让赵厂长的声音自豪了一下,他指着墙上的一件衬衣,和张晨说,这件衬衣,我们已经生产了十三年,现在每年还在生产。

张晨吓了一跳,什么衣服,居然可以生产十三年,而这个工厂,还以此为傲,这样的服装厂,怎么还可能好的?

这面墙的一边,呈扇形铺开十几条碎花棉布的大裤衩,不用问张晨也知道,就这个花型和款式,大概也已经生产了十几年,墙的另外一边,羞羞答答地挂着十几条各种款式和颜色的月经带,就是连赵厂长的目光,也没有在它们身上逗留。

它们不仅被时代,也被所有人的目光都忽略了。

他们在这个样品间,待了还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出去,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四个人下楼,张晨看到,前面被赵厂长关上的那扇门,又打开了,里面的人一定是受不了房间里的烟雾缭绕。

这一次,大家都选择了看不见,直接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篮球场上,那十几个人还坐在那里,看到他们过去,有人叫了赵厂长,但不是叫他厂长,而是叫:“条儿,你又带什么外宾来了?”

在杭城,能被称为“条儿”的,一般都是那种又瘦又高的家伙,可这赵厂长既不高也不瘦,他还不如鲍书记更像“条儿”。

赵厂你卖到外国去!”

“那我就享福了。”

“享福?哼,卖到都是黑人的外国!”

周围人一片哄笑,有妇人大叫:“那他交儿挪出来,都看不到了。”

那人回骂:“要不要现在拿出来给你看?”

妇人叫道:“挪出来,挪出来,挪出来就剪坏。”

张晨他们,就在这样的一片嘈杂声里,穿过了篮球场,到了对面厂房里,

厂房的格局和办公楼是一样的,大门进去也是一个门厅,正对着的是上楼的楼梯,不同的是,这里两边,不是走廊,而是一边一个车间,每个车间,总有五六百个平方,靠右的那间挂着锁,左边的这间,张晨走进去以后吓了一跳。

他看到里面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台台,都是那种脚踏的家用缝纫机,十几台形成一个组,总有**十台之多,有的已经坏了,台面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缝纫机机头也生锈了,都还没有被抬走。

更让张晨惊奇的是,这里有七八个人还在干活,顶上稀稀落落的日光灯都没有开,所以她们散坐在靠窗的几台缝纫机,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她们在做的,就是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

张晨走近去看看,她们的机器,甚至还不如自己当初在赵志刚他们裁缝店里看到的,他们还知道加装一台马达,这里的工人,还是一上一下地用脚踩着缝纫机踏板。

张晨猛然就想起了聂总和鲍书记,在自己厂里时说的什么新社会旧社会,一天一地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厂里,都是这样的缝纫机?”张晨问赵厂长,赵厂长点了点头。

走出车间,赵厂长指了指对面,和张晨说,这边也是,不过好几年没有用了。

领着他们上二楼,二楼的格局和一楼一样,也是一左一右两个大车间,一边写着包装车间,里面有两三个人在干活,把一条条大裤衩,用吊针枪从腰间松紧带的部位打进吊针,挂上一个“百卉”的商标,然后叠好塞进一个塑料袋。

另外一边,所谓的技术科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靠进门的地方,有两张乒乓球桌大小的台子,台子上蒙着毛毡,有两个人在画板裁剪,他们用的样板不是纸的,而是白铁皮的,怪不得一套版子,可以用十几年。

裁剪也是靠人工,两三层布叠在一起,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宛如当初赵志刚在裁缝店里。

走出技术科,赵厂长问,楼上仓库还去不:“不看了不看了。”

他们下楼,穿过篮球场,走到面包车旁,聂总和鲍书记停下了,没有继续走向办公楼,司机在车上放倒椅子在睡觉,聂总敲了敲车窗玻璃,同时拉开面包车的门,三个人上车。

车子启动,赵厂长站在那里,朝他们挥手,张晨听到那堆人里有人大叫:

“条儿,你怎么不上车?上了车,工资总是可以拿全了喽。”

赵厂长就当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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