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已经全数挣扎出云海,城头上遍洒金红,大片大片的光圈在城头蹀垛浮移,将苍灰色的墙砖照亮,砖缝里顽强探头的青青兰草,草尖露珠在金光下一闪。
一副苍黑和金相间的旗帜在太史阑头顶飘扬,城头风大,旗帜一角拂在太史阑脸上,一只修长精致的手,正轻轻替她卷起旗帜。
是站在她身后的,容楚的手。
霞光、云海、灰城、青草、露珠、黑色旗帜和如玉的手,还有那卷起旗帜一刻的姿态温柔。
这一幕鲜明而又意韵深远,如画,美到令人窒息。
乔雨润也不禁窒息,却不是感动,心中只升起浓浓恨意。
有种人为何总得命运偏爱看顾?如太史阑,步步高升还得容楚倾心;而她为何一日比一日狼狈凄惨,到如今,肢体不全,终身致残?
她眼底的火灼至心底,恨然扭头,不欲再多看一眼,只将目光凝聚在身后巍巍大军。
待我夺虎贲十五万,再与你来战!
……
城头上,太史阑偏头对容楚看了看,正看见遥迢云路,蹀垛兰草,拂面旗帜,和他那双骨节精美的手。
她恍惚中觉得此刻场景熟悉,冥冥中似有呼应,只是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道:“此人心性已经非人,听她刚才那话,已经为暗害季宜中做了铺垫,看样子,天节必将换主。”
季宜中伤势其实未必致死,但乔雨润刚才那一叫,却让万军听着,都以为他中了必死之箭。
容楚脸色在霞光中微白,神情云淡风轻,“无妨,只要你我在。”
她一笑,将手搁在他掌心,两双手掌微一用力,迎风一扬,大旗再度猎猎招展。
……
是夜,病榻之前,乔雨润不顾自己重伤,对季宜中百般施救,但季宜中依旧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箭上,是淬毒的。
至于那毒是容楚箭上的,还是乔雨润下的,已经无人追究了,自然算在容楚头上。
季宜中呼吸渐弱,盯着重伤犹自忙碌的乔雨润,看她当此时依旧将众人指挥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眼神满是感激,最终化为坚定之色。
随即他命众将齐聚主帐,宣布了以长子季飞为主将,聘任乔雨润为总军师的遗命,并要求季飞视乔雨润为恩人和师长,好好听她的意见。
季飞点头,季宜中注视着面前高大的三个儿子,心中苦涩——三个儿子品行都不错,但都资质平庸,这也是他一直担忧天节军去路,不肯交出军权的原因,他毕竟征战多年,仇敌无数,如果失去天节军,他怕他的三个儿子不能自保,季家会彻底倾毁。
到如今,希望乔指挥使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如果……如果朝廷让步……”他吃力地吩咐乔雨润,“那就罢了吧……只要保得季家人安稳就好……”
到得最后,他心志清明,终于明白以一地之军和朝廷对抗,如果不能很快下丽京,下场堪忧。
而丽京有容楚太史阑在,便如铁城。
乔雨润诚恳点头。季宜中舒出一口长气,闭上双眼,最后一刻,喉咙里咕哝一句,“陛下……”
声音戛然而止,他最后要说什么,无人知晓。或许是痛斥,或许是遗憾,或许是哀求,或许是无奈解释,但无论如何,一生忠义,光辉功勋,到如今已经如白染皂,这一条路走到了黑巷,也只能这么一闭眼走下去了。
他闭目的时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辰,满军哀哭,换上素白的旗帜,远望去像忽然下了一层斑驳的冷雪。
乔雨润走出大帐,注视这哀伤新雪,唇角慢慢弯起。
“军师……”新任统帅在她身后问,“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帅,”乔雨润抚摸着断臂,唇角犹带笑意,声音却已经调整得满满哀凉,“丽京京卫和上府军虽然只有七万,是我等一半之数,但有容楚在,三日之内,我们必定不能下丽京,而最多三日,苍阑军就要到了,届时,我们会腹背受敌。”
“那你看应该如何?”
“放弃丽京!”
身后沉默,对方被这大胆想法震住。
“放弃丽京,转头迎上苍阑军。一来对方长途跋涉急行军,是疲军;二来急行军多半不带重型武器,战备不足;三来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放弃丽京掉头攻打他们。如此,我等可以抢个先机,最差也能小胜一场,就此打开北上道路,然后……”
“然后什么?”
她回头,嫣然一笑。
“然后和五越联军汇合!败天纪,逐极东上府,夺北地三行省,占南齐半壁江山!”
==
景泰六年九月十八,叛变的天节军忽然放弃丽京,一夜之间,城头上的人发现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不见了。
容楚当即飞鸽传书,令即将靠近丽京的苍阑军放缓速度,暂停行军,停留在东马营谷地。
这一停,令在前方东马山埋伏的天节军大出意料之外。埋伏一旦等久了那就不是埋伏,乔雨润不敢让大军在丽京附近多停留,因为她没有把握容楚会不会点齐京卫追出京。
换成别人,京卫要守卫京城,自然不可能。但容楚用兵胆子极大,狡诈如狐并且擅长急行军,他如果风一般卷过来,和苍阑军前后夹击,天节军就会吃大亏。
乔雨润只得放弃埋伏,袭杀在东马营谷地的苍阑军,此时苍阑军因为她的犹豫,已经得到了休整,又选择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正精神奕奕地等他们来,而天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