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现学现用,跟老将军吕霄学了装傻扮痴的本事,假装没听到老道人言语中的讥讽,等到陈平安喝过了酒,小院已经不见老道人。
老道人总是神出鬼没,陈平安也无可奈何。
不定,还会让本来对人间事全然不上心的俞真意,第一次生出扶持傀儡、争夺天下的野心,为的就是能够以天下正统的身份,敕封五岳,然后他就能够将五岳灵气收为己用,成为真正的陆地神仙。
种秋与陈平安说着天下大势,“那位与俞真意打了一个平手的女冠黄庭,已经将镜心斋宗主,转给皇后娘娘。黄庭本人离开了京师,不知所踪,只说她要寻一块风水宝地,好好练习剑术。
皇后周姝真很快就会‘因病去世’,去坐镇镜心亭,为此皇帝陛下也无可奈何。敬仰楼那边,近期出现了叛乱,与魔教三门残余勾结,周姝真已经完全失去掌控,敬仰楼对江湖放出话来,从今往后,敬仰楼不再评定天下十人。那位北晋大将,唐铁意,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投靠我们南苑国。”
陈平安听得认真。
种秋感慨道:“如果是你站在了那个位置上,而不是一心与天道争胜的丁婴,该有多好。”
陈平安疑惑不解。
种秋笑道:“反正是一句夸人的话,不用太较真。”
陈平安笑了起来。
不是在那晚酒楼与皇帝魏良客气应酬的那种。
与种秋相处,如入芝兰之室。
种秋两位弟子住处,离这里隔着两座坊市,宅子占地颇大,挂了一座武馆的名头,对并不对外,是种秋大弟子出钱筹办,此人戎马生涯二十年,当上了将军,后来沙场陷阵受了重伤,就退出边军,种秋弟子每次入京,不敢打搅师父,往往都会在这里聚头碰面,这些弟子年龄悬殊,最年长者已经年近半百,年龄最小的两个弟子,才是一双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
结果等到两人走到练武场那边,种秋哑然失笑,连同两位弟子在内,十数人在那边热热闹闹,有老将军吕霄的孙子孙女,还有两位弟子在京城结识的好友,多是京城豪阀世族中品性醇厚、且憧憬江湖的孩子,好几个早早约好了,以后要跟家族借口负笈游学,与种秋两位弟子一起闯荡江湖。
对于这些,种秋并不干涉。
年少时的美好,哪怕带着稚气,勿要一味以老人的人生经验去否定,更不可随意打杀。
种秋看着这些孩子,有些时候也会为他们的顽劣而恼圣人。
一怒之下,少年猛然起身,却不是偷袭那青衫男子,而是怒目相视,“你再来!”
陈平安一步跨出,却不是“慢悠悠”的拳架走桩了,而是一拳砸向了阎实景额头,如有风雷扑面。
少年又后退了一步。
陈平安问道:“你那一拳呢?”
少年茫然失措,失魂落魄。
陈平安叹了口气,转身对种秋说道:“有人跟我说过,练拳,看似是修力,是要做那纯粹武夫,可修心真的很重要,既然练拳,就不能再谈什么人之常情。就像种先生你说拳高莫出,我想了一下,很有道理,但是拳高莫出,是种先生你这个境界和修为的人,该做的事情,却只是你弟子该懂的道理而已,懂了这份道理是一回事,当下该如何做,是另外一回事,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对谁出拳都问心无愧。”
种秋笑着点头,“正是此理。”
他大致了解陈平安的脾气,做一件事情,无论大小,务必追求尽善尽美,所以哪怕事先是真的忐忑不安,不知如何跟人切磋如何教人拳法拳理,可一旦走出那第一步,陈平安就拿出了大街一战对敌围剿的那份认真,种秋是旁观者,所以看得很清楚,可能陈平安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的他,是何等自信!
甚至,会有一种“我出拳时,天下武夫,只需仰头感叹一声苍天在上”的自负。
种秋其实有些好奇,如此平易近人的陈平安,是如何做到出拳之时的这种心境。更好奇陈平安到底是怎么练的拳。
不管如何,这两种陈平安,种秋都给予敬意。
陈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胡乱想的一些东西,不一定适合种先生你的弟子。”
种秋摇头,正色道:“总有一些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你刚才说的这番话,就适合所有习武之人。”
陈平安害怕那少年少女从此习武之心,如心镜裂缝,小心酝酿着措辞,虽然不太擅长,还是尽量安慰道:“练拳之人,除了能吃苦,还要心定,出拳才能快而从容,一往无前,那么总有一天,无论是遇上我,还是你们师父这样的天下第一手,或是丁婴这样看似无敌的对手,你们都可以出拳很快,最快。”
陈平安脸色认真,看着那两个人,“身前无人,双拳而已!”
少年少女懵懵懂懂,迷迷瞪瞪,但是两人脸上的悲愤和心底的恐惧,已经少了许多。
种秋轻轻点头。
这哪里是教拳,分明是指出一条“武道”了。
至于这两个傻孩子,将来能走多远,或者能否走上这条武学登山路,既看天赋,也看机缘,种秋多说无益,其实说了也没用。
收了拳的陈平安,再没有那种气势,看着两个可怜兮兮的少年少女,有些忐忑了,对种秋问道:“是不是讲得太大太虚了?”
种秋打趣道:“差不多可以了啊,你到底要我今天讲几句溜须拍马的言语,才肯罢休?”
陈平安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