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北宫,濯龙苑。
林苑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几与宫外街道无异。龙首山上、云湖水畔,俱都布满了花灯,更有烟火不时冲天而起,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数以千计的内侍、宫女扮作民间百态,或作杂耍,或作歌舞,或作看客,或作商贾,穿梭在山水岛屿之间。
汉帝刘宏一身便服,怡然走在人群之中,左右各有一名绛服内侍陪伴。左首那人眉发雪白,面若敷粉,高大挺拔,不知何人;右首那人高挑俊秀,眉角飞扬,举止妖冶,正是赵忠。
“张伴伴,那泸水月氏夜叉瞳之事,你却如何看待?”刘宏一脚踏上湖心小岛,漫不经心地向左侧内侍问道。
原来此人却是颍川张让,位居十常侍之首,地位尤在赵忠之上。张让颇知军事,赵忠精擅理财,为刘宏在宫中的左膀右臂。
两人师门神秘,武道修为极高,曾多次击杀外来刺客,护得天子刘宏性命,在天下强者之中,素有“影魔”之称。
正因如此,在一次遭遇刺杀、险死生还之后,刘宏当着外朝官员的面,称“张让似寡人之父,赵忠如寡人之母”,赞颂两人再造之恩。
此言传出之后,在朝堂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但刘宏恩宠张让、赵忠更甚,更常以国家大事相询,听取两人意见。
“三年前,漠北檀石槐暴病而亡,其子和连继位,能力威望俱都不足。”张让白眉一扬,显然已有成见,“鲜卑三部为此人心渐散,矛盾丛生,此时实不宜对其用兵,以免激得各部抱团,反而坏了大事!”
五原吕布在龙城射杀檀石槐之事,虽有讯息传入汉廷朝堂,但无论关东门阀,还是宫中常侍,均觉不可思议。
纵有相信者,也不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边地男子出头,遂顺水推舟,按鲜卑所述,认为檀石槐死于暴疾。
刘宏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赵伴伴的意见呢?”
“臣之拙见,与张侯相近。”赵忠与张让乃是一伙,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泸水月氏内附一事应当不假,臣观那夜叉瞳年纪轻轻,实力不差,陛下不妨允其内附,让其自行南下。”
张让、赵忠等人俱被刘宏封为列侯,是故赵忠以张侯相称。
赵忠一向相助刘宏理财,习惯精打细算,让泸水月氏自行南下,无论成败,汉廷并无任何损失。他与张让未曾收到珞伽财物,刚才一番言语并未从中阻扰,已是给了在其中引荐的刘洪、支娄迦谶好大情面。
“两位伴伴所言甚是,就这般拟旨吧!”刘宏久为帝王,决断甚快。
就在这时,人群纷纷散开,一名宫装女子风风火火赶来。
刘宏眉头一蹙,嘟哝道,“阳翟!”
“皇兄!”阳翟公主冲到刘宏身前,气势汹汹道,“你可得替皇妹作主!”
“谁人敢捋你的虎须?”刘宏哪还不知自己的妹妹是何等人物。他并不愚笨,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只是他耽于享乐,懒得过问。
“可还记得吴郡陆子羽?”阳翟问道。
“刚被寡人拔为羽林郎的陆家儿郎?”刘宏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怎地惹上你了?”
“陆子羽可是皇妹小时候预定的驸马!”阳翟一脸蛮横,愤然道,“不想他躲了十几年,这番回来,身边竟然有了别的相好!”
刘宏这才记起当年之事。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桓帝刘志驾崩,因其无子,外戚窦武父子商议后,迎渎亭侯刘宏为天子,于次年正月登基,年号建宁。
正是在这一年,刘宏经历了两件大事,一是宫中宦官诛灭了大将军窦武一族;二是帝师王越离开了雒阳,此事与阳翟亦有少许关系。
“剑宗”王越曾为刘志、刘宏两代帝师,坐镇雒阳多年。只是其信念与刘宏多有冲突,两人陌路不过是早晚的事,诸羌、阳翟之事,适逢其会而已。
“陆家儿郎,寡人另有大用,不许你动他!”刘宏神色一凝,肃然道。如今情形,与当年又有不同,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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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西南郊,陆氏别苑。
吴郡陆氏,在江东乃是一等一的士族,良田不下千顷,在雒阳的产业也不算小,其中一处别苑,位于龙门学苑东侧,正挂在陆翊名下。
陆翊别过阳翟、史阿等人,拉着珞伽一路疾走,来到别苑之中,自有陆氏家仆招呼接待。两人来到苑后凉亭,家仆献上酒肴瓜果,自行退开不提。
“这回却是没有烈焰醉了!”陆翊素知珞伽爱饮烈酒,颇有一些遗憾。
别苑地势颇高,不在龙门学苑之下,从凉亭往外望去,皎洁月光之下,伊雒水、伽蓝寺、雒阳城,俱都一览无遗。
但见远处火树银花,灿若星河,脚下灯火阑珊,万籁俱寂,顿时勾起珞伽数年前在诸子门学的记忆。她一杯酒水入口,已觉微醺,此时此景,有无烈焰醉,其实并不重要。
“前些日子,经刘师、支师引荐,我已入北宫见过汉家天子哩!”珞伽放下酒杯,幽幽叹息。
她此行目的,早前已经告知陆翊,陆翊亦将自家打算托盘而出。
两人如今,一为数千族人奔波,一为恩师至亲劳顿,不得不与朝堂权贵打交道,心怀不畅,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眼见珞伽如此,陆翊首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一时无言。
“汉家天子态度模凌两可,我却等不及了。”珞伽自斟自饮,又是一杯酒水入口,这才继续道,“明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