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最终还是放过了和连,一半因为慕容轩,一半因为珞伽。
和连若非檀石槐之子,怕是早已横尸当场,但他若当真不是檀石槐之子,也未必会这么不知死活。福祸相依,原本难定,多在一念之间。
两人离开阴阳涧,沿着山中石道一路往上。
陆翊摇头叹息道,“那和连的节操,当真令人动容!”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珞伽白了陆翊一眼,风情万种。
陆翊嘿嘿一笑,问道:“怎样的人?”
“你可要当心!”珞伽答非所问。
陆翊明知故问,“当心甚么?”
“没甚么,挺好的。”珞伽嘴角一扬,笑靥如花。
和连素来睚眦必报,何况当众受此大辱,珞伽知其必会不择手段报复,但她夜叉瞳看上的男人,又岂惧区区和连?
山路尽头,一块巨石拦住去路。巨石形似天王手托宝塔,立足石台,俯瞰脚下芸芸众生,是为天王石。
“槐枞在此恭候两位多时了!”天王石后转出一人,白衣胜雪,头戴风帽,身披假钟,正是檀石槐长子,“大梵天”槐枞。
“槐枞大人也如山下和连大人一般,要为陆翊一尽地主之谊么?”陆翊瞥了槐枞背后奇形大剑一眼,问道。
“陆兄误会了!槐枞此来,只是难掩好奇之心,想来一见剑宗传人罢了。”槐枞言辞恳切,面带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槐枞大人有心了!”对方既然讲礼,陆翊自也懒得动武。
“小师妹,师尊他老人家当在离恨崖上。”槐枞向珞伽道,又冲两人一拱手,“槐枞心愿已了,就此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陆翊目视槐枞背影消失,转头望向珞伽,沉吟道:“这位槐枞大人,倒是深谙进退之道。”
“谋略有余,武力不足,也是枉然。”珞伽素知槐枞为人,不以为然。
这也难怪,她师承武道宗师“邪尊”慕容轩,天资又极聪颖,为鲜卑立国数十年来最年轻的绝顶强者,对真正的力量已有所悟,天下虽大,能让她另眼相待的,原也没有几人。
两人转过天王石,踏上一条羊肠小道。道旁山石有“不归路”三字,似为人以金刚指力手书而成,入石三分。
小道顺山势而建,陷于陡峭的山壁之间,一边是百丈悬崖,一边是无底深渊,世人行经此地,大多恐惧不前,一步难行,行则不归。
陆翊眉头微皱,向珞伽问道,“呼衍峰环境恶劣,堪比鬼域,慕容前辈一代宗师,选择此地定居,可有缘故?”
境由心生,心随景迁,慕容轩长居此处,当真无愧“邪尊”之名。
珞伽微一错愕,神色复杂,过了片刻才道,“此事与师尊胞妹慕容嫣有关,当年师尊以我父兄性命相威胁,让嫣姨改嫁鲜卑大王檀石槐。后来家父旧伤复发离世,嫣姨闻讯,竟上呼衍峰顶跳崖自尽,尸骨无存。”
两人互有情愫,同行万里,身世轶事,彼此多有知晓。珞伽父兄之事,陆翊已在途中听她讲述,只是并未说起慕容嫣改嫁后的遭遇。
“慕容前辈因师门恩怨,不愿接纳吕伯父,尚在情理之中,但为何一定要胞妹改嫁檀石槐?”陆翊问道。
在他看来,以邪尊的实力地位,并无结亲讨好鲜卑大王檀石槐的必要。
“草原上众人皆知檀石槐并非其父投鹿侯亲生,但又有几人知晓其生父竟是匈奴呼衍王?檀石槐成年之时,呼衍王早已离世,为确保师尊全力支持,他坚持要娶嫣姨。”珞伽目露讥讽,冷笑道。
“若无呼衍王,世上焉有邪尊?师尊为报此恩,不仅害得我父妻离子散,还搭上了胞妹的一条性命。”
陆翊闻此秘莘,前事尽皆了然。
“嫣姨跳崖自尽后,师尊一夜白头,手书不归路,独上离恨崖,自此长居此峰。”珞伽对“邪尊”慕容轩的感情极为复杂,恩怨交织。
一念阴阳间,离恨不归路!
其实何至于此,换作陆翊,若处于慕容轩昔年困境,宁愿陪上自己一条性命,也绝无可能断送亲人一生幸福!若是珞伽,不知又当如何?
世上芸芸众生,所求各不相同,有人为情义,有人为恩怨,亦有人为酒色财气、功名利禄,这是人性复杂之处,亦是有趣之处。
两人不觉走出数里,穿过一片幽暗石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处巨石,巨石自成断崖,三面俱是无底深渊,只有来路勉强可行。
一名华服男子负手伫立崖边,白发垂肩,雄伟如山。
珞伽上前几步,恭声道:“弟子参见师尊!”
“剑宗弟子陆翊,见过邪尊!”陆翊随后上前,拱手行礼。
白发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英俊得近乎邪异的脸孔,看上去不过三十来许,正是鼎鼎大名的鲜卑国师、“邪尊”慕容轩。
陆翊却知慕容轩比其师王越大出十来岁,如今已过花甲之年。
只是武者一旦步入绝顶,真气由后天返先天,容颜的衰老就会自然变缓。“剑宗”王越或许是唯一的例外,他为发妻之故,甘愿随其一起变老。
慕容轩双目如电,落在陆翊背负的降龙剑上,寒意顿生,仰首纵声长笑,回音在远近山谷间轰然响起,良久不绝。
慕容轩笑声倏然而止,淡然道:“小辈可敢接我一拳?”
“有何不可!”陆翊昂然作答,右手从背后拔出降龙剑,体内战意沸腾,身为武者,能与邪尊一战,岂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