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倏然一下呼啸着掠过去,清冷的春风洞穿过生锈的铁栏门格,“刷啦——”的萧音充斥四野、闯入耳廓。
在这同时,隔过一阵刺鼻的血腥味道,锈迹斑斑的暗玄色的牢门便被一下子打开。
前方视野仿佛鬼火幽幽,又如一瞬坠入炼狱,被这百端不祥的肃杀气息渲染烘托的,是一条狭窄阴霾、幽暗昏惑的崎岖甬道。在这甬道边沿一侧,千瓣莲的青铜盏里边儿燃着的青蓝鬼火闹的正凶。“劈啪”一下,有烛火在当空里蹿了个高,那诡异的谗舌在这一瞬幻化为狡黠的毒蝎,带起一种极近贪婪的可怖势头,似乎意欲用这自身的积蓄吞噬掉浮躁世间的一切!
幽光中渐渐显出来俊臣这一道身影,他着了墨绿色滚金边纹络的一件朝袍,绝美的姿容在这暗沉的周遭里愈发显得如夜明珠一般灼灼夺目,而这牢狱周围充斥着的血腥气息不仅没有将他自身的孤绝气质敛去半分,还仿佛锦上添花一般的显出一股异样的魅惑,这其实不祥的气息却与他骨子里的那点儿邪佞匹配的那样相得益彰!
“大人。”狱卒见来俊臣过来,老远儿便对他做了个卑躬屈膝的近于谄媚的礼仪。
俊臣示意他免礼,旋即下意识抖了抖束腰玉带,似乎是怕如此洁整的烁烁衣衫沾带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狱卒已经打开了前方的牢门,俊臣便负了双手就此行进去。
这样儒卓而优雅的气质出现在这肮脏血腥的地方,其实不合时宜。但转念起来俊臣这武后“酷吏”的身份,又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相合时宜了!
今儿他是奉武后之命来办理一宗案子,来处理一个人……太平公主的驸马爷,薛绍。
迎着周围溶溶昏昏的烛光,轻靴阔步的向里继续走,玉色的衣带都沉重的舞不起清风来。但这样复杂且沉重的心境丝毫都没有被俊臣表现出来,他这道身影依旧矫健如梭,娴熟干练的转过一个又一个阴霾的拐角,如若一尾得水的游鱼。
但跟在一旁亦步亦趋的狱卒却有点儿奇怪,因为有那么几个瞬间,依稀窥见这位来大人精致的眉宇间揉杂了些异于寻常的东西,那是……凝重、肃穆,甚至隐约窥到些纠葛、痛苦、和不忍。
这就委实反常了!这么个早已沾了一身鲜血、背负了累累人命却又俊美且优雅的鬼魅一般的人物,他也会有这种浮世里的烟火情态?
不过这一路火光幽微且婆娑,便是真有怎样的情态也依稀是看不真切的。便又令狱卒心觉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驸马被关在哪里?”行了一阵子,俊臣侧一侧首顺势问了一句。
“哦。”那狱卒一个回神,忙不迭的点点头,“最里边儿的那一间,那里很清净、也较宽敞。”
俊臣了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心口始终都有一脉涩涩的感觉,这种感觉一路上都没有消泯过,且越往里走便越是不可忽视的真切,俨然虫蚁啃噬、又若将心肝脾肺放在火上灼烧炽烤!
怎么,心软了么?
念头才起来,俊臣扬起薄唇噙了笑意。
也会心软么?
或许良心这个东西,真的是一个有着许多棱角的坚硬的物体,它会在你的心里不断的辗转、不断的打磨,每动一下便将你的心脏刺痛一下、划伤一道。当遇的事儿多了、走的路远了、见识也广了,它的棱角便会在这之中被逐步的一点点磨掉、磨平,棱角全无,就在你不经意间;这个时候它再怎样转动你也不会觉的痛了,更不会被它所伤到;再往后,你甚至都会忘记原来还有这么一种叫作“良心”的东西!
最风尘的地方莫过于人生的戏台,这里淋漓尽致的歌尽舞尽百般人情千般事故,充斥着所谓的美与丑、高尚与卑贱。最无情,最凉薄,最热闹,最冷清,也最直白!
念头渐炽,俊臣眉心一锁。他以为自己那对于良心的定义早已被模糊、以为那辗转在心的剪影的棱角早已被磨平。但是为什么,此刻对于驸马还能生就出许多的纠结与隐隐的恻隐?
是因为他这次要动的,是太平的驸马么?
呵,兜兜转转万千头绪、千丝万缕归根结底,横竖终究不过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一个她而已!
心念一沉,俊臣忽而下意识的笑开来。这真是,真是自己的魔障……原以为自己就已经是魔是妖了,却原来还会有人将自己魔障!
但即便来俊臣再怎样不忍不愿,也始终都无能为力。
武后急于扩充自己的权势,当然不会放过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任何人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公主的婚嫁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殊的身份与时局注定了太平的婚姻会关系到政治权利的许多牵绊。
武后要改换李唐的天地,作为大唐第一公主的太平公主自然会被笼进来。太平嫁给城阳长公主的儿子薛绍,明显是有助于巩固李唐的统治;时今武后欲要当政、首要便是幻灭李唐的势力,那又怎么可能会让这段姻缘继续持久下去?
借着拜唁“天授宝图”之名引出的蛇,既然已经露了头,又如何能让这蛇再重新缩回去?授命在身,来俊臣顺应武后之意将肃清的规模不断扩大,可巧这之中又出了薛顗于宗室之间点火扇风、图谋不轨之嫌之事。
望似再自然不过的,这位薛家公子薛顗、以及其同母胞弟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便被一张罗给兜头笼罩了进来!
武后下旨将薛家二兄弟缉拿,下了一个“谋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