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到了桂萼身前,马上的人下了马,来人正是风头正劲的秀才徐谦。
马自然是租来撑场面的,以徐家的家底,还没有奢侈到养马的地步,就算有这闲钱,以徐昌的小气劲儿,只怕也是别想。
徐家已经过于热闹,虽然许多亲戚住去了客栈,可是这么多人聚在那里,仍然是让人心烦,徐谦听说这位提学座师要走,便偷了个空来拉拉关系。
桂萼看了徐谦一眼,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院试之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秀才其实就已经和桂萼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桂萼虽然平素逢人便板着脸,可是今ri要‘怏怏’离开杭州,竟无一人前来相送,人人都对他避之如蛇蝎,徐谦赶场跑来,倒是让他有了一些宽慰。
徐谦下马,朝桂萼作揖道:“学生见过大人……”
桂萼微笑,压压手,道:“不要客气,也不要说那些虚伪客套的话,来,我们随意闲聊罢。”
他握住徐谦的手,将他拉至驿站外的放马亭,坐在亭中的石墩上,而那叫稚儿的女子则是亭亭玉立地在他的身后,一双好奇的眼眸透过轻纱打量徐谦。
徐谦欠身坐下,随即道:“朝廷无故贬谪宗师,实在……”
桂萼又压压手,莞尔一笑道:“这些事休要再提,老夫早就有了准备,倒是你,小小年纪,如今却是举足轻重,近几ri的一番举动如流星一般的耀眼,老夫观人无数,唯一看不透的就是你!”
他渭然长叹,随即又道:“可是流星固然耀眼,却也不能长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出身贫贱,从一开始就为人诟病,若是低调行事倒也无妨,可是偏偏你却反其道而行,迟早会有大祸,老夫见你聪明伶俐,将来必成大器,故而今ri给予告诫,望你能引以为戒,往后行事多留些心思,瞻前顾后固然不好,可是锐气太盛却也不是好事。”
一上来就和徐谦说一番大道理,其实这些大道理,徐谦会不知道?只是形势如此,已经容不得他再改弦更张了。徐谦正se道:“宗师的教诲,学生铭记,只是学生也是不得已而已,从前的时候,别人见我出身贫贱,人人恨不得踩上一脚,我可以忍让一次,却不能容忍第二次、第三次。而现在,我拜入谢学士门下,有人yu借我而辱我恩师门楣,学生焉能无动于衷?况且男儿大丈夫,岂可受这些庸人摆布?若是让学生去选,学生宁愿去做那划破长空一闪即逝的流星,也绝不碌碌无为,去看人眼se行事。”
一番话让站在桂萼身后女子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面纱之后看不清她的喜怒,可是她心里却是在想:“这姓徐的一番言辞,竟是和方才兄长说的一般无二,徐谦要做流星,二兄所思所想,所图谋和追求的,又何尝不是这一闪即过却又耀眼无比的星辰?”
桂萼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不由颌首点头道:“你方才一番话虽不是长久之道,却深得我心,哎……若非你已拜入谢学士门下,老夫还真想将你收入门墙,你小小年纪有这见识和才学,将来必定有一鸣惊人的一ri……”他目光幽幽,似有什么感悟,道:“你在杭州,不ri就要乡试,若是能中举,将来有意去京师,可去见我兄长,届时老夫修书一封,兄长定会为你安顿。”
徐谦的一番话触动了他的心事,从某种意义来说,桂萼是孤独的,他和徐谦本质上是同样的人,此时触动了心事,心里感慨颇多,对徐谦再不是以后进看待了,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良友的意思,他旋即又道:“时候不早了,老夫也要动身了,将来若有机会,老夫定与你促膝长谈。”
马车滚滚而动,徐谦和那女子目送这马车离开,徐谦的心理觉得怪怪的,这贬谪的官儿他虽没见过,可是走得像桂萼这样洒脱的,只怕不多。
若是在从前,徐谦非要对桂萼评价的话,只能用无所不用其极和野心勃勃来形容。可是方才一番对谈却让他陡然醒悟,桂萼并非是野心勃勃,也并非是不择手段,只是他不甘而已,这世上总会有一些踌躇满志的人不甘于平庸人之下,不愿看小人眼se罢了。
扪心自问,徐谦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徐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想到桂萼方才所言,若是有机会去京师,可去拜访桂家兄长,只是不知桂萼这么安排又有什么用意?莫非桂萼是想拉自己上他们的船?只是这桂萼背后的人又是哪些人?
他当然不相信仅凭一个桂萼就能谋划这么大的事,别的不说,就说他突然调任到浙江提学,这明显是此前就已经有人在京师安排好了的,轻易调动兵部主事这样的大员,怎么凭他那在翰林的兄长一人就能办到?
这里头的水,只怕很深。
徐谦心里苦笑,正要去牵马,一辆马车却是稳稳地停在徐谦身侧,却是方才那蒙着轻纱的女子探出窗来,对徐谦道:“徐公子可愿意一起走吗?”
太**了,又是陪着女人坐车,按理说明朝的女子都是尽量少与男子接触,可是徐谦似乎运气不错,不过眼下这个女子却是接近双十的年华,比徐谦要大上不少,从理论上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男女避嫌的地方。
徐谦也不客气,将马交给了这女子的随从,轻巧的登上车,只是他看不到女子的面容,心里便又想:“这个女子如此年纪,只怕早已许了人家了,只是不知许的是谁家?看她和桂萼的关系很是亲密,莫非是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