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靠北的缘故,眼下虽已是仲春时节,入夜后的海风依旧冰凉刺骨。一片云移到起火的乌帆沙船上方,浅浅只堪遮住月的形体,却遮不住月光。
船的左右两舷都燃着火,一排排梳齿似的箭钉在上面,被烧得焦黑,不停有断裂的声响发出。
轰!轰隆隆!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雷声,就凭那浅浅的、连月光也遮不住的云,电光只在天上翻滚着,像是哭闹的孩童,并没有太多威力。
“打雷了!”
船舱中,蔡昭兴奋地喊道,一下从座椅上窜起来。
舱外火仍在烧着,畏于不知何时会从浓雾中射出的箭雨,戚芝莱不敢再叫谁出去打水灭火。
“怎么没有雨声?”过了一会儿,等兴奋之情差不多都冷却了,蔡昭跌坐回地上,失落地问道。
不止一个方向有敌人。这是今晚最坏的消息——其次是“有敌人”,最后才是“没有雨”。葛岚依旧被铐着,但双脚间的脚镣不再套着柱子了,考虑到这里很快就要化作一片火海,还像之前那样让他与立柱同生死,实在是太过残忍。
敌人的火箭是朝着船的下半来的,数轮箭雨过后,明显面积更大的风帆却毫发无损,前行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想到这里,不祥的预感从葛岚的心底升起。
谜底呼之欲出,呼之欲出……他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他确信,这样的情况自己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
敌人在引导我们去什么地方!
“快!右满舵,迎着箭冲过去!”
他突然站起来,冲其余四人大喊道。
为什么会忘记呢?怎么能忘记呢?这是番东海盗最常用的战法,葛岚还在青阙的时候,最常听往来于前咸海上的水手说起。
“你疯了吗?我们连对方有多少人、多少船都不知道。”东子迫近两步,恶狠狠地盯着葛岚。
“轻型长船三面夹击,主力舰守株待兔……”葛岚悔恨地一个劲摇头,自语似的说道,“番东海盗出没于前咸海上几乎所有航道,杀人越货鲜尝败绩,靠的都是这一招……我早该想到的。”
“可……”东子下意识地想反驳,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可反驳的。
“是啊,就是这样的迷雾天……”葛岚自言自语道。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火焰舔舐木板的背景音一直铺着。
——这样想,敌人只在远处放箭就解释得通了。
“嗯……听他的。”戚芝莱垂下眼眸,双唇微抿,略作思索后回应道。
一旁的东子闻言,便不再想着反驳葛岚,不大情愿但恪尽职守地转身往门外去。
这时戚芝莱伸出手臂,挡到他身前。
“这回我去。”
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东子偏过头,正看见戚芝莱的侧脸。这张脸并没有面向他,而是坚定地望向门外。于是东子咽下就要出口的话,顺从地点点头。
噼啦!
舱顶的一条木板被烧塌了,露出灰紫色的天空。
这样潮湿的天气下,每一斤木料里有半斤都是水分,火焰侵吞起来,速度实在算不上快,只是烟大得很。可即使这样,侵吞也在确实地进行着,那一角残缺,不过是个开始。
轰隆!又一声雷,依旧没有雨。
是这艘乌帆沙船先被烧穿,还是海盗的长船先被突破呢?番东海盗横行与前咸海上屡试不爽的战法,远没有这样简单。
……
船尾的舵台,火势尚未蔓延到此处。对于番东的海盗来说,纵使隔着浓雾放箭有千般好处,准头都不是其中之一。浓雾对海盗和他们的猎物是一视同仁的——若是有谁碰巧与这些杀人越货的歹徒熟识,他便能从后者口中听到许多连第一箭都射不中、就这么跟丢了猎物的败绩。
可一旦射中了第一支箭,它舍身点起的火光便成了最初的靶子。就算透过层层浓雾,番东海盗千锤百炼的鹰眼也能捕捉到那微弱的光点,一箭又一箭,将靶子越扩越大。
但也许是他们太注意不要射到风帆、从而把箭压得太低,许多箭矢还没有碰到船,便一头扎进水里,连同其上的一点火光,还没有放肆过便结束了。
即使是以番东海盗远超常人的视力,要做到如此也已属不易;所以像舵台这样一开始就没有着火的地方,往后再被射到的可能也小许多。戚芝莱掌着舵,腰身弓着,面对不知何时会飞来的箭矢,随时准备伏到地上去。
如果真如葛岚所说,迎着箭冲才是生路,那么照目前的速度,从弓箭的射程推算,赶在船被烧塌之前见到敌人真容应该没有问题。等解决过那里的敌人,再全员出来灭火才更安全。
戚芝莱极目向船行的方向望去,模模糊糊好像的确有三两艘长船的影子。
咻——
一息之间,三支箭,一声响,几乎同时向她的面门逼来。箭簇刺破浓雾,上头没有点火,所以快到眼前时才被察觉。戚芝莱抵住船舵的手一推,借力侧滚到地上。三支箭中靠左的一支就擦着她的头发将将掠过,射到身后的虚空中,一直飞到船尾依旧保持着齐人的高度、又穿入后方的浓雾中。
近了!
戚芝莱大口喘着气,惊险又兴奋。贴身感受过这箭上的速度,她确信,射箭的人就在不远处。这箭上没有点火,也就是说这箭是冲着人而不是船来的——敌人已经近到在这样的浓雾中也可视的距离。
咻——咻——咻——咻——
更多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