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月之末,霜月之初。
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夜,时不时夹杂着枯枝断裂的噼啪声,听的人心焦。
绾妍从温暖的锦被中探出一个头,四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她恹恹地坐起来,下了榻,趿着鞋子走到窗边,隔着明纸,只觉得天色比往常亮得多。
她推开牅扇,外头的雪色与天光糅在一处撞入她眼帘,刺眼的很。绾妍眯着眼睛眺望着,不远处的朱墙青瓦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一只寒鸦立在树梢嘎嘎地嘶鸣,也不知它是喜是忧。
“下雪了。”,她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低头轻喃道。
飒飒的冷风从大开的窗子中涌进来,其中细碎的雪沫遇着内室的暖,便化成淡白的雾气,在绾妍头上徐徐缭散着。
绾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关了牅扇坐到妆奁边。
她窥镜自视,不由皱眉眼睛都肿成两个小核桃了,难怪隐隐作痛。
“主子醒了”乔鸯走进来,见着绾妍穿着单衣坐在那儿,顺手为绾妍披上狐裘,“今日皇后娘娘说初雪之日行动不便,免了今日的请安。”
绾妍淡淡地应了一声,她也不想被众人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今年比往年格外冷些。”乔鸯招呼人为她盥洗理妆,“昨日还好好的,谁能想到晚上突然就落雪了,冬天来得真快。”
绿衫子为绾妍送上两个温热的香包,小声道“主子敷一敷罢,等会子还要出去见客呢。”
绾妍揉了揉眼睛,将热香包按在眼睛上,在这氤氲的药香之间,她恍然想起来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啊
“温姐姐什么时候来”
还没等绿衫子与乔鸯吱声,门外就响起一把轻盈盈的笑声。
“我来了,你还没起呢”温常在两手团着一只手炉,笑吟吟地走进来,由着身边的婢女为她解下斗篷。她瞧见绾妍在眼睛上按着两个热香包,又道,“今日有人做寿星,怎么还哭了”
温常在拨开绾妍的小手,只见绾妍眼周已被热得红了一圈。她伸出手探上绾妍的眼睛,心疼地开口“还痛么”
这般说着,她心里却有了预感。
有一丝不安的心绪,从昨日绾妍被皇后扣下时,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绾妍吸了吸鼻子,见了温常在,难免撒娇起来“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她拉着温常在的手,低头拨弄着温常在水葱似的玉指,嘟哝一声“早就不疼了,只是还肿着,颇难看了”
温常在坐在暖炕上,直到绾妍沃面盥洗毕,才道“我方才进来,看见外头堆满了贺礼,得了御赐的好东西,也不拿来与我瞧瞧”
一旁的乔鸯沉声道“各宫应送的礼都到了,内务府的也送来了偏御赐的还没来呢。”
绾妍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角。
温常在打开锦盒,选出一只梅花簪,稳稳地别在绾妍的小髻上。
“妹妹别急,只怕是有更好的东西呢,皇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
绾妍伸手摸了摸耳坠上的小穗子,凉丝丝的。
“姐姐,你看”,她突然想起来,今日或许有机会面圣,急忙将脸凑到温常在跟前,“还肿着么”
“好很多了。”温常在点点头,“女为悦己者容,今日皇上会来看你”
绾妍抿了抿唇,想到若真是要相见了,自己心里藏着事儿,肯定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她不安地揪着衣角,将脖子缩在狐裘的绒毛中,像一只为了逃避而将头埋在沙中的鸵鸟。
温常在看着绾妍闪闪烁烁的目光,柔声道“还是因为昨日的事到底是怎么了,如今倒是如闷葫芦似的不肯说话。”
“我答应了皇后娘娘,去求皇上收回协理之权”
温常在一怔,皇后果然是忌惮绾妍掌权,才处心积虑地对付她们二人。
只是她扫了一眼绾妍的脸色倒是有几分不合时宜的焦虑。
那日在翊坤宫用早膳之时,她曾告诉过绾妍皇后的心思,彼时绾妍是怎么说的
“那更好了,我省得受累。她想要就尽管拿去,我只想要姐姐无虞。”
绾妍对于权柄,是不放在眼里的,而在生辰这样的好日子,她如何会为交权之事忧心呢
她与绾妍四目相对,只觉这丫头一颦一笑中,眼里都似汪着泪一般,眨眼间就要滚落下来。
她心下了然,皇后与绾妍说的,一定不仅是关于协理之权的事情。
良久,绾妍别开脸,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温常在的脸色,一面轻声地道“姐姐,皇后说郑家胁迫皇上,是什么意思”
温常在眸子一动果然
绾妍是郑家女,自然不会跳出这个身份来评判郑家的是非功过;也不会摘下郑家的面具,看一看它如今的嘴脸。
哪怕在众人眼里,郑家是权臣当道、一手遮天;但在绾妍的眼中,这是她最爱的父亲与母亲,是有着生养之恩的人。
皇后不怕背上妄言朝政之名,也与绾妍说这样的话,当真是杀人诛心。
“姐姐怎么一直不说话”绾妍狐疑地看着温常在,“难道姐姐知道些什么我知道郑家在朝堂之上有些地位,因此饱受猜忌,可这到底是嫉妒,郑家清清白白,我实在不知会有胁迫之事。”
听了这话,温常在一时语塞。她伸手抚上绾妍的脸颊,动作轻得像对待一件珍宝。
该如何告诉这丫头呢
告诉她你的父亲母亲野心勃勃,掣肘君王么
还是告诉她你的族人有朝一日,会与被压制多年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