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渐凄,音渐厉。
见老将军依旧顽固不语,陆雨笙扯着老将军的摇晃了下,企图拉回他的注意力,羸弱的娇躯,爆发出与之全然不相衬的尖锐痛呼:“爷、爷——”
夜风刮过,洗去了众人白日间燥意,却带不走因陆雨笙而起的森冷情绪,亦抹不掉那提前完婚旨意带来的悲凉感。
众人默然不敢语。
“笙儿……”
死寂间,老将军缓缓低头,一举一动,都像是放缓了一般,机械而麻木。
老将军弯腰低头,沧海桑田的面容在陆雨笙眼前放大,那皱纹遍布的手,抚上陆雨笙发髻上的翠玉金步摇,动作甚是温柔,只那出口的话,却尤为残忍。
“笙儿,戌时一刻将至,回屋准备。爷爷会一路陪送,你就安心出嫁。”
话到这里,老将军眸光倏然一沉,沟壑纵横的脸面,忽然一片冷寒之色,只听他沉声道:“至于殉葬一事,笙儿放心,只要爷爷在一天,只要将军府在一天,老夫就绝不会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
“老夫的子孙,将军府的子孙,死也要死得光荣,死得轰烈,绝不会落个殉葬那样窝囊的下场!”
句句高亢,字字铿锵。
该是兴奋动容的,陆雨笙却陡然觉着遍体生寒,隐在粉色纱裙下的藕臂,汗毛直竖,她迷蒙着双眼,傻傻道:“爷爷……”
老将军缓神,映入陆雨笙眼底的一张老脸,竟丝毫看不出往日慈爱的颜色,只见他敷衍地抚了抚陆雨笙的发髻,沉沉一叹过后,竟转身蹒跚回屋。
往日这番佝偻的背影会让陆雨笙觉得心疼,心酸,而如今,陆雨笙银牙紧咬,那澧红的唇瓣几近出血,“爷爷,您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难道往日极致的疼**只是她的错觉?
一阵夜风吹拂。
陆雨笙倏然一个激灵,从绝望震撼中回神,姣美的俏颜在那院中的宫灯下,隐见疯狂的颜色。
众人心一寒,面面相觑过后,踌躇着退散。只那脚步刚移动了一小会儿,就听陆雨笙的贴身侍婢尖锐长吼:“小姐——”
众人一惊,还来不及抬头,便见一道粉衣身影,旋风一般,从众人跟前刮过,几个呼吸间,便冲出将军府的大门。
“小姐!”
“小姐!”
没人想到一向谨守礼法的陆雨笙竟会不顾形象,拔足狂奔,一时间所有人呆怔片刻。
待晃神过来后,那朱红高门,已然不见陆雨笙的身影。
“怎么办怎么办?”
一青衣仆装的家丁着急。不及思考陆雨笙忽然离去的缘由,只知嫁娶之时将近,这身为新娘的陆雨笙却不见了人影,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快,快去禀告将军……”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提醒了惊慌失措的众人。
“对,对将军,告诉将军……”
“快把小姐追回来……”
一时间,因着陆雨笙冒然离去,将军府一片兵荒马乱。禀告的禀告,寻找的寻找,惊慌的惊慌,一阵手忙脚乱。
将军府百年荣华,府邸坐落位置亦是极为繁荣。
只消一个转角,便是人声鼎沸的冀城主干道。
陆雨笙不停歇地奔跑,锁于华严寺时被勒令攻习的武学,在此刻发挥了绝妙的作用。
费力地拨开一波又一波的人群,陆雨笙神色急迫,委屈,痛心,重重阴暗情绪交杂,只恨眼前的人,作何这样多;只恨耳旁的声音,作何这样欢乐!
“你没长眼是吧!”
“哪里来的疯婆子!”
“真是败兴!”
被陆雨笙大力推开撞开的人群,或是隐忍不言,或是大大咧咧地咒骂,不曾听过的侮辱之语,若是往常,她定然红了眼眶,让人乱棍打死。
而今,陆雨笙却无暇顾及这疯言骂语,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直往那皇朝宫廷奔去,浑身上下,仅剩一个念头盘踞心头。
她要找姑姑!
她要告诉姑姑,爷爷不爱她了;她要告诉姑姑,爷爷不管她了!
湿润着眼眶,用力拨开挡在眼前的人影,也不管身后留下多少责骂,陆雨笙我行我素,全然没有停下道歉的打算。
通红着眼眶,陆雨笙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陆皇后身上。
姑姑特意舍了心爱的簪子教导她,姑姑,会疼她的,姑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一定是的。
姑姑,姑姑,姑姑……
陆雨笙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无声的信念,仿佛能给予她最大的力量,不至于在人海中跌落一般。
“晦气!”
人群中,一个被陆雨笙推开的布衣男子,对着转瞬没入人海的背影,咒骂了一句。
皱着瘦猴面容,恶狠狠地拍拍被陆雨笙碰过的肩膀,表情嫌弃得如同陆雨笙的那个触碰,肮脏得如同街边的狗粪。
人流穿梭。
街旁两道的店铺,通火明亮。各种叫卖声交织缠绕,间或夹杂细细的交谈声,或是小鸳鸯的喃喃私语,或是应景****的诗词歌赋。
七月初七的冀城大街,一派喜气洋洋。
便是这样一副盛况空前的夏夜中,陆雨笙没有停留,没有驻足,陆雨笙埋头前进,若不是她的目标太过明确,她这一番乱窜,当真如无头苍蝇一般。
只不若,便是目的明确,不消多时,陆雨笙便吃透了盲目向前的苦。
只听砰的一声。
头骨与铁马车壁强硬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响,只听那闷而短促的响声,便足以令人觉着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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