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所有人无不都像过冬呆雁一般,傻傻地怔住了。周荣刚从小茶筒里捏出一小撮茶叶的手陡然一松,茶叶零星落了一桌子。画十三握笔的手也顿时凝住了,当他循着歌声抬眸望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见识到了,何谓惊为天人、何谓一眼万年。
此刻,在众人头顶上被一条条绫罗彩缎包络的天花板处,竟然有一段悠悠飘扬的雪白衣袂从上面层层叠叠的绫罗彩缎中倾泻了下来,宛如一簇皎洁月光从迢迢天河斜照人间。
渐渐地,那段雪白衣袂如坠入凡尘一般缓缓下落,先是露出了一双纤纤玉足,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尾如莲蓬、似荷瓣飘飘盛绽的素绒烟纹千水裙,飞扬的裙裳像花结蒂似的收于一袅细腰,那腰身纤瘦婀娜,不堪盈盈一掬。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随着曼妙歌声再起,这位从天而降的舞姬缓缓露出了真容,虽说是真容,但也是粉黛浓施,再隔着池上濛濛水雾,令人看不真切。
依稀见得,这舞姬一张铅华厚重的脸上,双眉画作小山样,额上一点娇俏嫣红的落梅妆,朱唇两侧酒窝处点了两点朱红胭脂作为妆靥,隔着轻纱暖账,那份风情万种的绝色芳华已经勾动了每一个观者的心曲。
待这舞姬顺着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细绳缓缓滑坠下来,玉足轻轻点地,她落在了凝香池正中心处小圆形的白玉台上。这位一身白胜雪、洁如月的舞姬刚站稳,凝香池两侧的罗帐里又款款飘出了六个姑娘,围着凝香池中心的白衣舞姬翩翩起舞,宛如百蝶穿花、众星拱月。
画十三远远瞧着这六位姑娘的妆容衣着,看出来原来她们的扮相乃是仿照着历代历朝风格迥异的绝代美人,有西施、貂蝉、戚夫人、杨玉环,甚至连褒姒、苏妲己都被她们演绎地宛如佳人转世。可他唯独猜不出,池中心那位如风露清荷一般清皎绝俗但又美得不可方物的舞姬,到底扮得是何等人物。
白衣舞姬在池中心仅有果盘大小的白玉圆台上,以左足为轴,皓腕轻扬于头顶,轻轻旋转起来,舞姿轻盈绰约,飘若流风之回雪。她越转越快,连斜插在她高高发髻上的流苏和步摇都撞到了一起,窸窣作响,好像她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重回九天揽月。
满座无不“奇哉!妙哉!”地鼓掌叫好,连周荣也目不转睛地痴痴凝望着她,众人皆沉浸在被她的如风舞姿所搅动起来的阵阵馥郁香氛中。
但画十三却从这满堂的软玉温香中嗅到了一丝凛冽而清透的香气。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并非舞女身上的脂粉香、也非凝香池里的兰草香......
画十三正要侧过身子从罗帐间的缝隙仔细瞧瞧这位白衣舞姬的五官相貌,却被耳畔突然想起的“噗嗤”一笑给打断了。
“哎哟,我说周太傅啊,你怎么也只顾着看我们姑娘?倒是管教管教你身后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们,赶紧动手作画才是正事啊!感情都被我们这色艺双绝的‘京都七艳’给勾去了魂不成?”站在周荣身旁的红袖见到这群男人眼睛一个比一个直,被逗得咯咯直笑,合不拢嘴,眼瞅牙床都要飞出来了。
周荣听到红袖的哂笑后,忙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对众画师重申道:“七组画师画七位舞女,都记清楚了?下笔仔细些,望你们珍惜此次良机才是!”
被周荣这么一提醒,众画师们才渐渐把目光从池中心白玉台上那个艳惊四的白衣舞姬身上移开了,各自观摩其余相应的舞女去了。画十三的目光却在她身上久久停留,因为他要画的,刚好便是她。
他刚想再次细看,却发现那舞姬竟然双手揽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细绳,从凝香池中心的白玉圆台上纵身飞起,借着悠悠荡荡垂绳的巧劲,从池水上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飞渡池水向众人悠悠飘来。
画十三瞧着这恍如神妃仙子翩跹而来的女子渐渐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戴着的什么东西,忽然,他如夜色一般幽深的瞳孔便忍不住骤然一缩,心头一凛:
竟然是她?
即便这张清丽温婉的脸上化了再浓的妆,使得一般萍水相逢之人看不出来,可画十三也不会认不出,尤其是这双如潋滟秋水一般的眼眸,从初遇时在马背上惊惶回望的那一眼,他就记住了。
即便眼神或有认错的可能,但她头上戴着的那根缠线木簪画十三再熟悉不过,一个惊艳世人的春满楼头等舞姬怎会戴这种寻常残破的木簪子,哪有这么巧的事?更何况,他不久前刚在她的小药园与她相处了一个大早上,她还亲手帮自己重新画了一遍左脸上的胎记,对了,那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画十三脑海里忽然又响起了她温柔似水的声音:不化个天衣无缝的妆,如何不动声色地登上各自的风月场?
他的心里漾起一抹波澜。原来,这句话不只是她说给他的,恐怕更是说给她自己的。可是,这位清白骄傲、医术高明的京药师,怎么会以舞姬的身份和打扮出现在这种地方?难道平日里她是治病救人、医德可敬的沁园药师,而暗地里,同时又是春满楼里令所有男子一掷千金、争相缠头的耀眼舞姬?这个小财迷难道缺钱到这种地步,不惜出卖色相去敛财吗?
更让画十三惊诧万分的是,她挽带凌空竟径直地朝周荣飞去,在看到画十三之后,她装作素不相识似的移走了目光,转而含情脉脉地直勾勾盯向周荣。这个差点成为长灵剑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