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看着诗稿,沉吟半晌。在梅姑心里,诗词究竟写得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品鉴,如何让人心悦诚服,甚至甘之如饴接受自己的品鉴。显然,眼前的这两个家伙很想分出个高下来,在乎的也不是具体的赏析,而是最终的评价。恰恰,自己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今日无噱头需要利用,而且两个家伙算是半斤八两,说谁好谁不好,既不合适,更无必要。
梅姑决定,把眼前烫手的山芋给抛出去。心念至此,梅姑嫣然一笑,说道,“拜读完两位官人的大作,当浮一大白。如此格局和情境,写尽湘江之fēng_liú。此等好诗佳作,小女子赏析已是勉强,评价一二更是为难。还望两位官人理解小女子的难处哟!”
一席话说完,胖子和秀才立马急了。
胖子焦急说道,“梅姑切不可推脱。你可是府城里公认的,虽是女儿身,才情却是一等一的。你若不能评,那谁还适合评?”
秀才也很着急。好不容易超水平发挥,写了一首连自己都很满意的诗,若是不能获得梅姑的高度评价,那岂不是明珠蒙尘了。
“梅姑,虽然你我相识已久,然诗文与人情不可混淆,更不可因人情而废文道。还请坦诚相告,直陈得失优劣。”秀才说得一本正经,神色很是诚挚。
“二位官人可是为难小女子了!实在是意境深远,文辞俱佳,非常人所能评也。我看,不若这般,就请大当家来点评一二。听说大当家也是读过私塾的。”梅姑瞅向杨炯。
杨炯正忙着吃饭,已是盛了第三碗,完全没有注意到大伙的焦点已经放到了他身上。
既然梅姑坚持不予点评,胖子和秀才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杨炯身上了。特别是胖子,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早知如此,那平时就不要鄙视他好了,今日可千万别借机报复呀。
秀才想着,幸好刚才进屋的时候主动行了礼,打了招呼,不然,这个大当家刁难一下,可就在梅姑面前大损颜面了。嗯,满招损谦受益,古人诚不我欺也!
梅姑上前斟了一杯茶,递给杨炯,把他从吃饭的专注中弄了出来。
杨炯看到突然出现的茶水和芊芊细手,很是懵懂。
“大当家,请用茶。刚才二位官人作了诗,可是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妄评,还请大当家出手,为两位官人的大作点评一二。”梅姑只得又解释道。
杨炯放下碗筷,想了想,说道,“拿过来我看看!”
慢慢扫过一遍诗稿,因为认识胖子的字迹,杨炯便从容而笃定说道,“字迹潦草的,更胜一筹。”说完,杨炯强行压下想笑的冲动,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心里却想:胖子,今天我这么帮你,以后在我那吃饭,可得你自己付钱啦!
杨炯此言一出,胖子喜不自胜,秀才却如丧考妣。过了一会,秀才心焦难耐却又小心翼翼问道,“大当家是不是没有细品?要不再看看?再斟酌一二?”
瞥了一眼秀才,心里暗道歉意,杨炯貌似耐心解释道,“你们看看,这篇潦草的诗,接连古今,纵横南北,格局很开阔。另外,寥寥数语,简练凝重,却意境深远,且转折顺畅,升华自然。这么一细品,自是一等一的佳作。相比之下,字迹端正的那篇,咏湘江而直言湘江,显得肤浅直白,未取诗文引申含蓄之古韵。再说,歌以咏志,诗以传情,普天之下,江河皆是恩泽百姓,非湘江所独有。秀才却落点在此,稍显视野狭窄,格局低下了!”为了力挺胖子,杨炯这次也是蛮拼的,言辞犀利,狠踩秀才。
三人目瞪口呆看着杨炯,特别是梅姑,真心没想到:也就读了几年私塾,就真敢给有功名的秀才和进士品评诗文,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可这一番话说下来,却又言之有物,有理有据,听起来还就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胜利者总是乐于接受胜利的结果。胖子喜笑颜开,连连拱手,故作大声说道,“大当家有眼光!一席话甚得我心,可谓是道尽诗文之深意韵味呀!”
杨炯显得云淡风轻,故作谦虚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就诗论诗,凭着一颗公心在品评罢了!对了,还不知道如皋兄写的是哪首哩?刚才言辞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如皋兄雅量恢弘,多多包涵!”做好事索性做到底,杨炯继续秀演技。
听着杨炯的言论,秀才极度郁闷。想着争辩几句,可这个大当家说得又貌似很在理,再者,看着他披散的长发和挺拔的身材,加上传言中的暴戾,秀才只得哑口无言,愤怒地看着一旁招摇得意的胖子。
不过,杨炯到底也没忽视秀才。这个时代,读书人还是很有实力的,不仅明面上享受着各种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暗地里也是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对社会舆论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得罪读书人,后果很严重哩!后世读史时,时常觉得那些被黑得厉害的帝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得罪了读书人。像雍正皇帝,励精图治,推进改革,不就是搞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从而侵害了读书人的利益,结果一代明君硬生生被黑成了一个得位不正、刻薄寡恩的暴君。
想了想,杨炯便对秀才说道,“刚才,秀才把落点放在泽被两岸民,虽说直白实在了点,但也可见平时就心怀天下,情系苍生。这等胸襟气度,才是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风骨呀!今日得见,乃生平幸事!来,某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