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塔’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靠坐在床上的周腾收回望着小窗的目光,侧过身子面朝着牢房大门,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并不惊讶慌张,反而是如释重负。
“你来啦!”平淡的语气,和以前一模一样。
让林延思生出一种恍惚来,这里不是宗人府的大牢,是恪王府的求是院,是公主府的长青斋,或者是望月楼。
见林延思面色苍白,比他这个阶下囚还憔悴的样子,周腾不禁想笑,事实上他的确笑了,嘴角上翘,支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看着林延思手中的托盘,“谢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林延思一示意,狱卒打开牢房的锁链之后便悄无声息的贴着墙角退下,他们这里关了一个恪王世子之后,一个又一个只听过名字的贵人就接二连三的出现,他们也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变成现在的习以为常。
面无表情的林延思弯腰走进牢房,虽说是牢房,但是里面干净整洁甚至是明亮。
林延思走到房间中央的木桌前,把手中的木盘放下,上面是一壶酒,两只青瓷酒杯以及一个食指细长的小瓶。
周腾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投注在那小瓶子上,边起身走过去边随口问道,“父王母妃给我带了乌程酒,你呢?”一个时辰前,恪亲王夫妻带着周颖以及才两岁周鹏来见周腾最后一眼。
周腾的脚步一顿,眼前不期然的浮现鬓角斑白的父母,泣不成声的妹妹,懵懵懂懂的弟弟。心口又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
他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兄长。
周腾慢慢坐下,看着林延思的脸由衷庆幸,胜利的是林延恩,家人不必受他牵连。他还有兄弟,会替他照拂家人。
林延思斟了两杯酒,微微倾身将其中一杯推到周腾面前,“三味酒。”
“咱俩第一次偷喝的就是三味酒,”周腾露出追忆的表情来,“还醉了,睡了一天一夜,太医院那群老大人差点就被太后逼死。”
林延思扯着嘴角一笑,表情不如来时那么僵硬,一杯接着一杯的替两人倒酒。
周腾似乎醉了,嘴里一直没有停歇,说着年少时的趣事,林延思间或嗯一声,两人自小就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周腾的英雄事迹中从来不缺林延思的身影。
周腾神情愉悦,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个是恪王嫡子,一个是重华长公主的嫡子,表兄弟二人在宫里都能横着走,再大一点,两人被允许到外面玩耍,至此京城贵族子弟就遭了殃。
三天两头不是打破了王大人孙子的头,就是弄折李大人儿子的胳膊。哥俩罚没少受,祸照闯,有了丰富经验之后,坏事没少干,被抓到把柄的次数越来越少,好不得意。
“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周腾仰头喝完杯中最后的酒,那时候他胞兄还在,他只是个嫡次子,不是恪王世子。
他从来没想过做什么世子,王府的兴衰荣辱,那是兄长的事情。他只要做个鲜衣怒马、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就可以。所以当兄长、林延恩、周誉甚至是林延思被称赞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嫉妒不平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付出的不一样,得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能这么自在的到老,可是兄长忽然被刺身亡,整个王府的重担猛然交到他的肩上。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他要努力要上进要和兄长一样支撑起王府的未来。
是骡子是马,一拉出来就见分晓,他永远都比不上兄长,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兄长,也不想成为兄长。
酒壶已空,杯中酒已尽,周腾慢慢的伸手拿起那只红色细长瓶,“我家里就拜托你了。”
林延思下意识伸手按住周腾往回收的手,嘴唇紧抿,脸色更加苍白。
周腾感觉到手上的颤抖,眼睛酸涩,却笑道,“我死有余辜!”若不是他,孜黎城一役不会打的那样艰苦。大历将士饿着肚子与敌军周旋,原本可以用伤亡更小的战术,因为粮草不济不能成行,很多人原本可以不死的!
投敌叛国,他有何颜面苟活,他不死,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千万亡魂。
周腾感觉到臂上的力道轻了,便伸手拨开林延思的手,将细瓶举到面前。
林延思深吸一口气阖上眼,不忍直视。
周腾笑了笑,拔起塞子想往嘴里倒的时候,忽然止住了动作,“她是无辜的,不要迁怒她,她是你堂妹。”
空气猛然凝滞,林延思豁然睁开眼,额头上冒出青筋,胸口起伏,显而易见的怒火中烧。
周腾顿觉后悔。
林延思强忍住怒火,声音几乎从牙齿里蹦出来,“你放心!她是太妃,她有儿子,她儿子将来最差也是个郡王!我林延思再心狠手辣也不会为难他们孤儿寡母,你安心了吧!”
她连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下场都不会知道,她会做风风光光的太妃,等二十二皇子成年,就会跟着儿子离开皇宫做王府太妃,儿孙承欢膝下,寿终正寝。
“你值得吗?她值得你这样吗?你见过她几面,你们说过几句话,你了解她这个人吗?她就值得你为了她不顾一切?” 林延思神情专注的看着周腾,他至今都无法接受周腾为了六姑娘铸下令人发指的大错。
周腾茫然的看着林延思,“我最近也在想,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还是爱上了喜欢的这种感觉?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