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他不禁想。这场纷争只持续了短短十几天,但开始筹备的时间却远远在这之前,早在十年前亲眼目睹了孟川柏与黄老的那场暗战后,今天这一切的种子就已经在他心里深深埋下了。
他不恨孟川柏。他与黄老都是自己的老师,有授业之恩,即使后者当时真的生出过毁掉西凤的念头,他也不恨。他恨的是那个自欺欺人的制度,带着历史的耻辱感,充满了妥协和忍让,若不是有这重重的掣肘,这些企图压制西凤的宵小早就该命丧当场!
此时他光是一想,那混杂着无数人声音的话语就仿佛在耳边响起了。
“姜凉,你忘了祖祖辈辈复兴西凤的大愿了吗?”
“姜凉,须臾不敢忘。”他在心里答道。
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抿紧嘴唇。在镜头前,这样的坚毅表情像是在为他刚刚说出的一番话做一个强有力的终结,只有他自己清楚,这面向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会伴随着许多人的牺牲和痛苦,他必须非常用力,才能继续往前走。
这份沉重的负担,就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代价。
姜凉转过身,仰起头看着大厅的穹顶,长长呼出了胸中一口浊气。他的全国讲话直播已经结束,现在这个节目在导播的安排下切换到了背景介绍的环节,只等他正式登上皇位时再来拍摄大厅内的画面。也因为如此,姜凉得以暂时避开全国八千六百万双眼睛的注视,背对着所有人,独自整理内心的想法与感悟。
对他来说,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独处的时光。
这个皇座,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曾摸过。当时还在壮年期的父皇抱着年幼的他坐在上面,一道一道地为他讲解着雕刻花纹背后的历史典故。此时姜凉轻轻抚摸着皇座的扶手,感受着手指底下凹凸的纹路,脑海中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当时的那些故事来。
那一天的父皇还很年轻,正值壮年,一腔的雄心壮志。他对着皇座立誓,要让西凤在群雄环伺下杀出条血路,一扫之前被迫改制的屈辱。
“西凤的君主都是玩游戏的高手。”他当时自信满满地说,“就算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来,最后赢的也会是我们。”
然而将近三十年过去了,这条路越走越窄,几乎让人无处着脚。当年的那个皇帝也老了,变得优柔寡断,没有一丝魄力,姜凉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那如同雄狮般的威严,只能看出“老态龙钟”四个字。
就连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当他面对着亲生儿子挥下的屠刀时,这个曾经的搏击高手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是抬起头,露出了宽厚的笑。
“如果我的脑袋对你有点帮助,那就拿去吧。”
那一刻在他眼中闪过的光,是姜凉最后一次从他身上窥见的野心。姜凉知道父亲不傻,他早已看透了自己的计划,知道自己的目标,所以才坦然地引颈就戮。这是西凤皇帝以生命为代价做出的托付,从那一刻起,姜凉明白自己必须成为皇帝,非这样不可。
不,回想起来,其实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背负着成为皇帝的使命。
姜凉不自觉苦笑了一声,在皇座上缓缓坐下。导播远远给了他一个询问的手势,问何时可以切入镜头。这是即位仪式最后一个环节,姜凉只要坐在皇座上,再戴上冠冕,亲口宣告自己成为西凤皇帝,这一切就可以拉下帷幕。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向导播示意可以开始。灯光打开,镜头指示灯亮起,姜凉端坐在皇座上,眼睛目视前方。这一刻他仿佛透过镜头看见自己在全国各地的子民,他们有的正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有的开始狂欢,有的则是甚至匍匐在地,开始跪拜起来。
然而在他的眼角余光里,大厅入口的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衣衫残破,身上沾着好几处的血污,看上去像个狼狈的流浪汉。大厅里的摆设和人员状况让他极其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然而就在导播和摄影发现异常,准备关掉直播机器的瞬间,这个少年突然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句。
“姜凉,我要挑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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