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钰一手提着广袖,目不斜视地盯着笔下晕染开的墨迹,平静道:“心下不喜画人。”
杨承君稍稍讶异:“如此。”
岑黛并未注意二人谈话的内容,只一心一意地提笔蘸了墨汁题字,行云流水,如锥画沙。
杨承君缓缓淡了脸上的笑,温声道:“‘花市灯如昼’,宓阳莫要忘了这一句。”
岑黛眉眼弯弯:“成。”
荀钰瞥过来一眼,好生打量了几眼那纸面上的几列字。
果真是很好的。
荀钰微愣。他从未看见过岑黛的字,虽曾经听学子圈几位良师夸赞过,但也不慎放在心上。毕竟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能写出来多好的字?如今见了,才发觉岑黛的字竟是比家中几个已经出嫁的妹妹还要写得好。
荀阁老曾说,字如其人。
荀钰的目光从纸面移至小姑娘言笑晏晏的白净面庞上。岑黛的为人,是否也同她这银钩铁画如锥画沙的字一般,看似无害实则暗藏锋芒呢?
正这般想着,目光所及之处,岑黛抿了抿唇,攸地转头望过来:“荀师兄看我做什么?”
荀钰立刻转回头,垂眼绘着笔下墨竹:“并无什么。”
他目光向来通透,能看清他人的目光。就在方才的这一眼,他发觉岑黛的眼神里突然没了对他的惧怕,可疏离和打量尚存。
当真是奇怪。
文华殿内嬉笑了一整个上午。
三人挑出形状最精致的一只,准备送予庄寅,却被他挥手推辞:“家中无人,要来花灯也是无用。”
几人齐齐一顿,面上立时多了几分沉寂。
庄寅现在住的是璟帝分下的官邸,府上并无亲属,可谓是孤家寡人一个。
“怎么都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庄寅撑着脑袋笑了笑,起身抿了一口茶水:“这只最好的花灯,便送予陛下罢。毕竟你们三人今日能够全部入我门下,都是得了陛下准允的。”
说罢便负手往外走:“今日就到这罢。”
杨承君震袖站直了,拱手行礼,肃声道:“是。”
而后殿中众人各自将花灯分了。
杨承君与岑黛各自拿了两盏,今日过来帮衬的小黄门们也各自分得了一盏。
荀钰本不欲拿灯,奈何架不住众人的调侃,只随意挑了一盏写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的花灯。
剩下的一些“歪瓜裂枣”,都被众人嬉笑着挂在了文华殿的长廊檐下。
——
晚间时分,高盛公公提了一盏明灯进了御书房。
璟帝从书册里抬起头来,好奇挑眉:“哪来的灯?真丑。”
高盛早就习以为常,笑眯眯道:“是东宫那边送过来的。”
璟帝“嗬”了一声,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往年从不见承君捣鼓过这些东西,今年倒是第一次。”
他接过灯来,细细打量了:“这画挺不错,虽说图案不多,但胜在笔锋圆滑栩栩如生。”
说着又转头看向一旁留白处的题字,顿了顿,奇道:“这字……是宓阳写的?”
他认得岑黛的字。
高盛笑而不语。
璟帝却是会过意了,失笑,眼中了然:“东宫送过来的……怕是从文华殿出来的罢?想来这画,应当是荀家长孙所作。”
他将灯盏递回高盛手里,难得得缓下音色,吩咐:“明日上元之夜,记得点灯,小心些。”
高盛躬身应下,准备退出大殿去安放花灯。
“对了,”璟帝忽然出声,皱眉问了一句:“说起文华殿,那三个孩子如何了?”
高盛想了想:“陛下放心,殿中三人相处不错,庄大人的教学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璟帝唇角勾起:“那便好。”
他转过眼,看向桌案前摆放的一卷明黄旨意,忽然想起了昨日庄寅递上来的初次考教的成果,低低沉吟:“荀家长孙,行事果决凌厉……承君优柔寡断,身边正缺这么一个人。”
高盛躬身阖上门扉时,听见里头璟帝轻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