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安目光复杂:“好歹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你之前甚至还喊过我几句母亲,本宫便勉强平心静气地同你好生说道说道,其他的虚礼便免了罢。”
荀钰抬起头来,站直了身,音色平静:“外界的谣言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难为长公主殿下在这等时刻,竟然还能对微臣如此宽容信任。”
豫安表情不变,只关注了他的前半句:“谣言?荀首辅有何证据证明那些都是谣言?”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外头都是本宫近日严查筛选的亲信,荀首辅不必担忧隔墙有耳。”
荀钰眸底沉静:“……长公主殿下既然想要微臣不曾犯上的证据,为何……不去问问陛下?”
豫安拧紧了眉,微微拔高了声音,冷道:“荀钰,本宫难得开恩一次,可不是过来同你说笑的。”
荀钰的音色依旧平淡:“微臣也不曾同殿下说过半句玩笑话。外界众人皆道荀家嫡长孙以下犯上、谋逆弑君……可是陛下分明好端端地活着,何来弑君一说?”
有那么一刹那,豫安差点以为荀钰是疯了。她那时紧紧地握着璟帝的手,是真真切切地亲身感受到璟帝完全凉掉身躯的……
仅仅只是迟疑了一刹那,豫安就立刻回过神来,她对上荀钰始终沉静的目光,心中陡然升起了某种荒诞却奢望的猜测。
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死死盯着荀钰的双眼,颤声道:“荀钰,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涌了起来,近日笼罩在心头的连绵阴霾仿佛都开始碎裂。
荀钰微微缓和下目光:“殿下若是不信,不若择人揭开陛下棺椁一看究竟。”
他看似大逆不道地说完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又暗含深意地道了一句:“不过,想来应当不会有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杨家的严防死守,去做出那等重逆无道之事的罢?”
豫安瞬间便懂了他的深意。
不会有人敢去看璟帝的棺椁中是否空空如也,那具黑黢黢的棺椁不仅骗过了杨家众人,也骗过了幕后的真凶。
良久之后,豫安才逐渐平复下心中的狂喜和冲动,她攥紧了两手,不敢轻易相信,只轻声问道:“皇兄现下在哪?”
荀钰道:“微臣早前借由手段在荣国公身侧布下了暗桩,当夜荣国公潜入宫苑,在乔装改扮关上内侍蟒衣时,被卫祁临时调换了随身携带的毒物。”
“陛下因故假死脱身,只是之前所中的南柯毒到底做不得假,需得长时间调养方能逐渐好转,现下应当已经被卫指挥使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静养。”
卫祁?卫丕?
豫安心下震动,骤然发觉这几日似乎的确极少见到卫丕。她顿了顿,仍旧有些狐疑:“卫家忠诚于皇族,卫祁便罢了,荀首辅如何能与卫指挥使同谋?”
卫祁被她塞到了岑黛手里,荀钰与卫祁有往来倒是好解释。可卫丕却是个实打实的皇家鹰犬,若无璟帝吩咐,他必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同荀钰达成共识。
荀钰垂了垂眼,眼底难得的沁出些许暖色,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四四方方的令牌:“原本臣并无把握能够在背负弑君嫌疑时、取得卫指挥使信任,幸而有家中夫人及时施以援手。”
豫安瞧见那枚令牌,顿时明白了事情始末。
她沉默片刻,勉强压下心中的惊诧,正色问:“既然荀首辅已经抓住了如此多的证据,为何不现身洗清冤屈,反而在这牢狱中沉默许久?”
有那枚令牌在,这监牢中无人拦得住他。
荀钰只道:“时候未到。既然要瓮中捉鳖,总得耐心地请君入瓮,少了一条小鱼都不行。”
他微微冷眼,缓声:“老狐狸也好,心性不坚之辈也罢,狗仗人势的喽啰亦然……事后总要一一地揪出来,好好清算。”
豫安默然,倏然发觉这群年轻小辈,其实丝毫不比当年咬牙浴血的璟帝差。
荀钰顿了顿,将眸子里的冷色藏起来,继续道:“至于为何要在留在这监牢中……无非是臣始终坚信,长公主殿下必然会因故前来一叙。”
豫安微微舒缓下来皱紧的眉宇,她知道荀钰在说谁。
荀钰难得地和缓下音色:“在某些方面,我相信身在光亮里的她能够比我更容易施展开手脚。”
那个看似娇弱无害的小姑娘,一定早就聪明地看清了他的计划。
她有心帮着他打点好上下里应外合、有意帮着他照亮棋盘,他总得还她一局大胜。
——既然璟帝这个下棋人倒下了,便换他来接替着继续与荣国公对弈,保住杨承君这一枚帅棋。
——
岑黛帮着安顿好了荀府上下,瞧着一大家子人重新振作起来,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同众人道了告辞,准备领着卫祁和冬葵回宫。
她颇为困倦地揉了揉眉心:“回去可得好生睡上一睡。”
冬葵抿着嘴笑:“郡主近日愈发惫懒了,昨日不是还睡得极早么?”
岑黛假意瞪她一眼:“我也就昨夜安下心来睡了一回好觉,其他时候整日都在担惊受怕,怎的就和惫懒扯上关系了。”
她拿着鼻子低低地哼了一声,骤然想起来荀钰曾调侃她是懒雀儿。再懒能有墙头草那只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八哥懒么?
两人正说着话,还未登上车架,一旁却传来人惊奇揶揄的声音:“一,莫不是我看错了,这不是宓阳小郡主么?”
岑黛脚步一顿,嫌恶地皱起眉